死寂。
那声从偏殿无尽黑暗深处传来的咆哮,如同九幽地狱刮出的阴风,裹挟着万载沉淀的暴戾与死寂,瞬间冻结了殿外的一切声响。恐怖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风无影和鬼影叟的咽喉,让他们冲势硬生生僵在坍塌的殿门之外,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风无影脸色煞白,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鬼影叟更是缩回了阴影之中,连那阴恻恻的呼吸声都消失不见,只剩下难以掩饰的惊悸在灰雾中弥漫。
殿内,是未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殿外,是暂时被震慑的豺狼。
而陈皮,就在这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如同被黑暗吞噬的尘埃,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无影强压下心头的悸动,细长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殿门黑洞,眼中惊疑不定。“那是什么鬼东西?”他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灰雾涌动,鬼影叟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在数丈外一块断裂的石柱后缓缓凝聚,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忌惮:“不知道…但这股死气…比外面的骸骨堆浓烈百倍!像是…活过来的焚劫余孽!”
活过来的焚劫余孽?风无影心头一寒。噬光渊薮的凶名他早有耳闻,但真正面对这种源自上古战场的恐怖存在,那完全是另一回事!那小杂种竟然一头扎进去了?是找死?还是……有恃无恐?
想到陈皮之前那诡异的手段(引动祭坛禁制)和身上可能存在的秘密(天晶碎片?),风无影的眼神变得阴鸷起来。“不能让他跑了!那小子身上有古怪!这殿里的东西再凶,也是死物,我们联手,未必没有机会!”
鬼影叟那双在阴影中闪烁的三角眼滴溜溜转动,贪婪最终压过了恐惧。他阴笑道:“桀桀…风道友说得对。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那小耗子精血旺盛,他身上的‘味道’,可比那天晶碎片更诱人…说不定,他身上就有控制或者引开这鬼东西的法子!”他刻意强调了“控制”二字,意图不言而喻。
两人迅速达成共识,暂时放下了之前的龃龉。风无影深吸一口气,指尖掐诀,一道凝练的青色风刃无声无息地悬浮在身前,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鬼影叟则再次融入灰雾,气息变得若有若无,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蝎。
就在两人准备冒险踏入殿门之时——
“嗖!嗖!嗖!”
数道尖锐的破空厉啸,裹挟着截然不同的凛冽气息,如同划破灰幕的流星,骤然从废墟深处激射而来!目标直指风无影和鬼影叟!
风无影脸色大变,身形急闪!青色风刃瞬间暴涨,化作一面旋转的风盾护在身前!
“叮叮当当!”
数枚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棱飞镖狠狠撞在风盾之上,爆开大团冰雾,风盾剧烈摇晃!同时,一道灼热的赤红刀芒如同岩浆匹练,擦着他的衣角掠过,将地面轰出一道焦黑的深坑!
鬼影叟更是怪叫一声,身影如同受惊的蝙蝠般从藏身处弹射而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道无声无息缠绕而来的、闪烁着土黄色符文的锁链!
“什么人?!”风无影又惊又怒,厉声喝道。
灰雾被强大的灵力波动撕开,三道身影缓缓走出,呈品字形将风无影和鬼影叟隐隐围住。
为首一人,身着玄黑色绣着银色冰晶纹路的长袍,面容冷峻,眼神如同万载寒冰,不带一丝温度。他手中并无武器,但周身散发着刺骨的寒意,正是刚才发出冰棱飞镖之人——玄阴宗执事,寒魄!
他左侧,是一名身材高挑、穿着火红劲装的女子,手持一柄燃烧着赤红烈焰的长刀,眉宇间英气逼人,眼神却带着一股邪异的炽热。正是玄阴宗内门弟子,炎姬!
右侧,则是一个身材矮壮、如同铁墩般的汉子,双手各持一柄布满符文的短柄重锤,浑身肌肉虬结,散发着厚重如山的土系灵力波动。玄阴宗内门弟子,地魁!
“玄阴宗?!”风无影瞳孔骤缩,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鬼影叟更是悄无声息地向后缩了缩,眼中充满了忌惮。
“哼,风无影,鬼影叟。”寒魄执事的声音如同冰渣摩擦,冰冷的目光扫过两人,最终落在坍塌的殿门上,那残留的恐怖威压让他眉头微蹙,“动作倒是挺快。不过,噬光渊薮的宝贝,也是你们能觊觎的?”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两人,“把东西交出来,看在御风谷和影杀楼的面子上,饶你们不死。”
“放屁!”风无影怒极反笑,青色风刃在他周身急速旋转,“寒魄!少在这里摆架子!天晶碎片各凭本事!你玄阴宗想吃独食,也得看牙口够不够硬!”
“桀桀…寒魄执事好大的威风。”鬼影叟阴恻恻地接口,身影在灰雾中飘忽不定,“宝贝嘛…有德者居之。不过,眼下似乎有比宝贝更麻烦的东西挡路呢。”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那黑洞洞的殿门。
炎姬手中烈焰长刀一振,灼热的气浪逼开周围的灰雾,她冷笑道:“两个丧家之犬也敢狂吠?执事,跟他们废什么话!拿下搜魂,自然知道那小耗子和宝贝的下落!”她口中的“小耗子”,显然指的是陈皮。
地魁瓮声瓮气地向前踏出一步,双锤交击,发出沉闷的轰鸣,地面都微微震颤:“交出东西,或者,死!”
三方对峙!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风无影和鬼影叟背靠背,警惕地盯着玄阴宗三人。风无影心中念头急转:玄阴宗势大,硬拼绝无胜算!但就此放弃,绝不甘心!那殿里的恐怖存在…或许可以利用!
“寒魄!”风无影突然高声喝道,指向殿门,“天晶碎片确实在殿中!但里面那东西你也感觉到了!凭我们任何一方,进去都是送死!不如联手!先除了那碍事的守护灵,再谈宝贝归属!如何?”
鬼影叟立刻阴声附和:“风道友所言极是!那守护灵凶威滔天,非一人之力可敌!合则两利,分则俱焚啊!寒魄执事是明白人!”
联手?寒魄冰冷的目光在风无影和鬼影叟脸上扫过,又看向那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殿门。他自然感应到里面的东西不好惹。风无影的提议,看似合理,但这两个家伙都是出了名的狡诈,与其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就在寒魄权衡之际——
“吼——!!!”
又是一声更加狂暴、更加愤怒的咆哮,猛地从偏殿深处炸响!这一次,伴随着咆哮的,还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吸力,如同无形的巨口,瞬间笼罩了殿门附近!
殿门外堆积的骸骨碎屑、散落的碎石,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枯叶,打着旋儿被吸向那无底的黑暗!连弥漫的灰雾都形成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涡流,疯狂涌入!
风无影和鬼影叟首当其冲,猝不及防之下,身体被那强大的吸力拉扯得一个趔趄!风无影急忙催动灵力稳住身形,鬼影叟更是怪叫着化作一道残影向后急退!
玄阴宗三人也是脸色微变。寒魄冷哼一声,周身寒气大盛,在身前凝聚出一面厚厚的冰墙,抵挡吸力。炎姬和地魁也各自运功抵抗。
混乱!突如其来的吸力打破了脆弱的平衡!
“就是现在!”风无影眼中狠厉之色一闪,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借着吸力,身形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向离他最近的——炎姬!口中厉喝:“鬼影叟!动手!先宰了这娘们!”
青色风刃发出凄厉的尖啸,化作数道残影,直取炎姬周身要害!他打的算盘极狠:趁乱先废掉玄阴宗一人,打破他们的联手之势!至于鬼影叟配不配合,他根本不在乎,只要制造混乱就行!
鬼影叟的身影果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炎姬侧后方,幽绿的毒芒无声无息地射向她的后心!阴险歹毒!
“找死!”炎姬又惊又怒,烈焰长刀舞成一团赤红风暴,勉强格开风无影的风刃,但对身后袭来的毒芒却有些顾此失彼!
“滚开!”地魁怒吼一声,如同愤怒的犀牛,双锤带着开山裂石之势,狠狠砸向鬼影叟的残影!同时,寒魄的冰棱飞镖也如同暴雨般射向风无影!
“轰!叮叮当当!”
混战瞬间爆发!
风刃切割冰棱,烈焰焚烧毒芒,重锤轰击地面引发沉闷爆鸣!灵力碰撞的光华在灰雾中疯狂闪烁,劲气四射,将周围的骸骨废墟搅得一片狼藉!风无影、鬼影叟与玄阴宗三人彻底战作一团,互相牵制,谁也脱不开身去管那殿门!
而此刻,偏殿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处。
陈皮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冰冷滑腻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万年的腐朽尘埃气息。殿外的咆哮、怒吼、灵力爆鸣隐约传来,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他活下来了。暂时。
刚才那亡命一扑,几乎是擦着死亡边缘冲进来的。殿内浓稠如墨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光线,只有怀中那截槐树枝,断裂处的幽暗裂痕散发出微弱的乌光,勉强勾勒出周围方寸之地的模糊轮廓。
地面是某种冰冷、坚硬、布满黏腻青苔的石板。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弥漫着比外面浓郁百倍的腐朽、死寂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无数怨念沉淀后的沉重威压。那威压的源头,就在前方不远处的黑暗深处,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每一次沉重的呼吸(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呼吸)都让陈皮的心脏跟着抽搐。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体却像散了架,稍微一动,全身的伤口就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识海依旧在隐隐作痛,强行承载“缚”之真意的后遗症还在持续。但他顾不上这些,槐树枝传来的牵引感并未指向殿外,而是……指向了那恐怖威压的源头!更深处!
“老伙计…你…你这是要带我往阎王嘴里送啊…”陈皮苦笑,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但他别无选择。殿外是死路,殿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强撑着,用槐树枝当拐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动那黑暗中的恐怖存在。脚下的石板湿滑冰冷,不知是渗出的地下水,还是别的什么粘稠液体。
借着槐树枝微弱的乌光,他勉强看到一些景象:两侧是巨大的、雕刻着狰狞兽首和扭曲符文的石柱,许多已经断裂倾颓。地面上散落着一些腐朽的兵器碎片和破碎的甲胄,样式比外面的更加古老、厚重。其中一柄断剑的残片上,刻着几个模糊的古老篆文——“惊蛰”,剑身虽锈蚀断裂,残存的锋芒却隐隐牵引着周遭气流,带着一丝微弱的雷霆悸动。墙壁上似乎有壁画,但在浓稠的黑暗和乌光的微弱照射下,只能看到一些模糊、巨大、令人心悸的阴影轮廓,描绘着仿佛神魔大战的场景。在一些断裂的壁画边缘,依稀残留着几道凌厉的剑痕刻印,虽残缺不全,却透着一股破灭雷霆、引动生机的惊蛰之意,与他识海中的言种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越往里走,那股沉重的威压越强,空气也越加粘稠阴冷。槐树枝的震颤也越来越剧烈,幽暗裂痕的光芒甚至带上了一丝…兴奋和贪婪?
不知挪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光芒!
那光芒并非火焰或灵光,而是一种…仿佛凝固的、冰冷的星光?幽幽的蓝白色,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指路的灯塔,也如同…某种存在的眼睛?
陈皮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如同狸猫般,借助倒塌的石柱和巨大的石墩阴影,悄无声息地向那光芒靠近。
终于,他绕过一个巨大的、断裂的祭坛基座(比外面那个小得多),看清了光源所在。
前方,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石室。石室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森森白骨堆砌而成的诡异王座!王座之上,端坐着一具……“东西”!
那并非完整的骸骨。它更像是一副巨大、扭曲、由无数不同生物骨骼强行拼接而成的铠甲!漆黑的骨甲上布满了尖锐的骨刺和深深的裂痕,裂痕中流淌着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粘稠物质。铠甲的头盔部位,是某种巨兽的狰狞颅骨,空洞的眼窝中,燃烧着两团幽冷、跳跃的蓝白色魂火!那光芒,正是来自这魂火!
一股源自灵魂本源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陈皮!那蓝白魂火,仿佛能冻结思维,吞噬生机!这就是那恐怖威压的源头!那咆哮的发出者!一个由无数战死者的骸骨与怨念,在焚劫余烬中诞生的——骸骨守护灵!
守护灵似乎处于一种沉寂的状态,魂火缓缓跳动,并未“看”向陈皮。它的骨爪,正按在王座前方地面上一件东西上。
借着魂火的微光,陈皮看清了那东西。
那是一卷……竹简!
并非玉简,而是最古老的、由暗青色不知名灵竹削制而成的竹简!用某种暗金色的丝线编缀。竹简摊开了一小部分,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比外面残碑更加古老、更加玄奥的——蝌蚪文!
竹简旁边,还散落着几块黯淡无光、布满裂痕的龟甲碎片,以及一支断裂的、笔尖却依旧残留着一丝微弱灵光的骨笔!
槐树枝在陈皮手中疯狂震颤!断裂处的幽暗裂痕光芒大盛,几乎要挣脱他的手掌!那强烈的牵引感,如同饥饿了万年的饕餮看到了绝世美味,无比清晰地指向——那卷古老的竹简!
陈皮的眼睛瞬间直了!呼吸都为之停滞!
书!真正的、古老的书!蕴含着可能超越外面残碑的知识与力量!
但…那骸骨守护灵近在咫尺!那蓝白色的魂火,散发着冻结灵魂的恐怖气息!
怎么办?
殿外的厮杀声、怒吼声、灵力爆鸣声,透过厚重的殿壁隐隐传来,如同背景的鼓点,敲打着陈皮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玄阴宗的到来,三方混战,暂时封死了他的退路。而眼前的骸骨守护灵和那卷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古老竹简,则是一条更加凶险的…独木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他陈皮,这只误入棋局的蝼蚁,此刻却成了风暴眼中最危险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