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一个家，远比想象中复杂。
最初的两天，周慧和云海并没有立刻找装修队，而是在云海的“建议”下，做起了“功课”。云海让周慧去书报亭，买回了当时市面上所有能找到的家居装修杂志和本地的生活服务类报纸。
在简陋的宾馆房间里，云海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翻阅着那些铜版纸印刷的、充满了2006年审美风格的装修案例。他前世的记忆虽然庞大，但对这个年代的具体建材市场并不了解。他需要通过这些最直接的媒介，来唤醒记忆，并将其与现实对接。
他圈出几个看起来靠谱的装修队的广告，又在杂志的建材推荐栏里找到了几个品牌。然后，他用酒店的便签纸，写下了一份相对粗略但方向明确的“改造要点”和“采购方向”，而不是一份精细到螺丝钉的清单。
“妈，我们不懂，就先装作很懂的样子。”云海把纸递给母亲，“去建材市场，别问‘这个多少钱’，你就指着东西问‘这个牌子的XX型号，别人家都卖XX钱，你能给什么价？’，就算说错了也没关系，气势要足。”
第一次去南城建材市场，周慧还是紧张得手心冒汗。她照着儿子的嘱咐，跟第一个老板砍价，结果因为业务不熟，被对方三言两语就识破了外行的身份，报了个虚价。
母子俩灰头土脸地从店里出来，周慧有些气馁。云海却拉着她，在角落里复盘：“妈，别怕。我们刚才错在细节，他说的那几个专业术语我们接不上。下次，我们少说多听，先让对方报，然后就说‘太贵了，我去别家看看’，多走几家，价格就清楚了。”
经过一整天的碰壁和学习，周慧的“演技”和信心才逐渐建立起来。
到第三天，她已经能有模有样地和老板们讨价还价，并成功联系上了一个看起来老实本分的包工头老李。
花钱如流水，但周慧的心里，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痛快。
第二天，当包工头老李带着两个工人，开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来到竹竿巷口时，他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就这儿？”一个年轻工人探出头，满脸嫌弃，“这鬼地方还能住人？”
老李也皱着眉，核对了一下地址：“竹竿巷七号院，没错啊。走吧。”
三人推着车往里走，狭窄的巷道和周围破败的景象，让他们一路啧啧称奇。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等在七号院门口的周慧和云海。
“你们好，是李师傅吧？”周慧主动迎了上去。
“哎，对，是我。”
可当他走进院子，再听完周慧条理清晰地阐述完装修要求后，老李彻底惊了。
“等等……大妹子，”
老李掏了掏耳朵，确认自己没听错，“你的意思是，这三间正房，两间厢房，还有这院墙、地面……全都要动？这……这等于是推倒了重建啊！”
我要把这里，打造成一个能舒舒服服住上几十年的家。”
老李看着周慧不像开玩笑的眼神，又估算了一下这个工程量，心里乐开了花。
这哪是小生意，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肥肉啊！
他当即拍着胸脯保证：“您就放心吧！我们保证给您弄得妥妥帖帖！漂漂亮亮！”
双方一拍即合。
很快，装修队就把工具和部分材料运了进来。
“哐当！”
当工人抡起第一锤，砸在斑驳的院墙上时，巨大的声响，像一颗炸雷，瞬间打破了竹竿巷多年的宁静。
巷子里的住户们纷纷被惊动了。
“什么动静？” “好像是七号院那边传来的！” “走，去看看！”
不一会儿，七号院门口就围上了一圈看热闹的邻居。
他们伸长了脖子，看着院子里尘土飞扬、热火朝天的景象，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我的乖乖，这是要干啥？拆房子啊？” “这娘俩是疯了吧？买这么个破院子不说，还花大价钱装修？钱多烧的慌啊！” “我看啊，就是没地方住，死马当活马医呗。穷讲究！”
各种议论声、嘲笑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幸灾乐祸的优越感。
在人群中，吴建国穿着一身整洁的中山装，双手背在身后，眼神阴鸷地看着这一切。
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查到的信息很简单：周慧，死了丈夫，之前在餐馆洗碗，刚辞职。
儿子云海，上小学五年级。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这样的背景，怎么可能买得起院子，还搞这么大动静的装修？
吴建国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奥迪A6缓缓驶入狭窄的巷口，因为路被三轮车和建材堵住了，不得不停了下来。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富态的脸。
“哎，是王老板！”人群中有人认了出来，立刻凑了上去，“王老板，您怎么来这儿了？”
来人正是王兆聪的父亲，王德发，市里有名的建材大户。他今天来这里，是找吴建国谈点“私事”的。
王德发探出头，看了一眼堵路的装修队和前面尘土飞扬的院子，眉头紧锁：“老吴家在巷子里面，这谁家装修啊？一点规矩都不懂，把路都给占了！”
“王老板，是七号院新搬来的。”一个邻居讨好地指了指，“就那家。”
“七号院？”
王德发愣了一下，这个院子他有印象。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破旧的房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恢复了商人的市侩模样，他对身边的秘书吩咐道：“小李，去问问，谁是主事的，让他们把路让开。顺便问问，他们这装修，材料在哪儿买的？要是还没定，就说我王德发的建材城，可以给他们打八折。”
做生意的人，看到装修，第一反应就是商机。
秘书立刻下车，拨开人群走了过去。
吴建国一看到王德发，眼睛一亮，连忙挤出人群迎了上去，热情地打招呼：“哎呀，王老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车停巷口，到我家里喝杯茶！”
“老吴啊，”王德发摇下车窗，指了指前面，“正想找你呢，路都被堵了。这谁家啊，这么大阵仗？”
“嗨，别提了。”吴建国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新搬来的一对母子，脑子不清楚，花钱买这么个破地方，还当成宝似的瞎折腾。”
王德发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接吴建国的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院子门口的周慧和云海。
此时，他的秘书已经走到了周慧面前，趾高气昂地说道：“喂，你们谁管事？把路让一让，我们老板要过去。还有，我们老板是王德发，开建材城的，你们这装修要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清脆的童声打断了。
“我们管事。”
云海从母亲身后站了出来，平静地看着这个西装革履的秘书。
“哦？你个小屁孩管事？”秘书笑了。
云海没有理会他，直接说道：“路，我们马上让。至于建材，我们已经都订好了，就不劳老板费心了。”
他的目光越过秘书，直接投向了奥迪车里的王德发，不卑不亢，清晰有力。
王德发在车里看得分明，心里“咦”了一声。
这孩子……有点意思。
寻常孩子看到阵仗，不吓得躲到大人身后就不错了，这小孩，一点都不怯场，有点意思。
王德发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没有理会旁边谄媚的吴建国，而是径直走到了云海面前，目光在破败的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回云海身上。
看似随意地问道：“小朋友，你家大人……为什么要买这么个院子啊？这地方，可不怎么样啊。”
这个问题，看似平常，却像一把探针，直直地刺向了云海的秘密。
周围的邻居们，包括吴建国，也都竖起了耳朵。
他们也想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