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京市的寒意刺骨。
秦柏舟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坐在自己房间的阴影里,苏酥那句带着哭腔的“不想见你”和最后冰冷的挂断声,还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他坐立难安。
胸腔里翻涌的烦躁、焦虑和无处发泄的痛楚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猛地抓起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拨通了章思修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传来章思修明显被吵醒、带着浓浓睡意和不满的沙哑声音:“喂?秦大书记?这都几点了?扰人清梦……”
“出来。”秦柏舟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像淬了寒冰的刀锋,“老地方,喝酒。现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章思修似乎彻底清醒了,声音也沉了下来:“……柏舟?你没事吧?出什么事了?” 他听出了秦柏舟声音里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别废话。出来。”秦柏舟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抓起车钥匙就冲出了家门,留下身后秦母担忧的叹息。
半个小时后,一家通宵营业的高级清吧角落。
秦柏舟面前的威士忌已经下去小半杯,他却像感觉不到酒精的灼烧。
章思修裹着大衣匆匆赶到,看到秦柏舟那副失魂落魄又戾气萦绕的样子,眉头紧锁,在他对面坐下。
“到底怎么了?跟那小兔子……”章思修刚开口。
“为什么带那个女人来?”秦柏舟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章思修,声音压抑着怒火,像即将喷发的火山,“谁让你带她来的?!”
章思修被他这劈头盖脸的质问弄得一愣,随即气笑了:“秦柏舟,你他妈有病吧?大半夜把我薅起来就为了问这个?”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灌了一大口,试图压住被吵醒的烦躁,“带女人怎么了?我们哪次出来玩不都这样?大家带朋友的朋友,凑个热闹罢了!谁知道你秦大书记这次突然‘从良’了?”
他放下酒杯,看着秦柏舟布满血丝的眼睛,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不解:“你自己想想!以前这种局,别说女人坐你旁边,就是贴上来,你不也照样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怎么着?现在谈了个小女朋友,金盆洗手了,就要求哥几个也跟着你当和尚?我们他妈又没恋爱!”
章思修的话像一根根尖锐的刺,精准地戳中了秦柏舟混乱情绪的核心。他语塞了。
是啊,以前……以前他根本不在意。那些贴上来的女人,在他眼里不过是背景板,是社交场合的点缀,他甚至懒得去分辨谁是谁。
他习惯了那种环境,也默认了那种规则。他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更没想过需要向谁解释。
可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有了苏酥。
她的单纯,她的信任,她眼中纯粹的爱慕和依赖,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过往世界的混沌和不堪。
他习惯了黑暗,所以不觉得黑暗有什么。可当她带着光闯进来,他才惊觉,自己习以为常的“常态”,在她眼里,就是赤裸裸的背叛和欺骗!
章思修看着他沉默不语、脸色铁青的样子,又灌了一口酒,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再说了,柏舟,至于吗?就为这点误会,闹成这样?那小丫头片子不懂事,哄哄不就完了?你要真觉得这么难搞……”他顿了顿,看着秦柏舟越来越沉的脸色,半是试探半是激将地扔出一句,“要不……干脆分了算了?省得……”
“分你妈!”
章思修的话音未落,秦柏舟积压了一整晚的暴戾、懊悔、以及对自我和兄弟这种轻佻态度的极度愤怒,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如闪电,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一记带着风声的重拳,狠狠地砸在了章思修毫无防备的脸上!
“砰!”
一声闷响!
章思修被打得整个人向后趔趄,撞在沙发背上,嘴角瞬间破了皮,渗出血丝,脸颊火辣辣地疼。
他被打懵了,捂着脸,震惊又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仿佛被激怒的雄狮般的秦柏舟。
酒吧里零星几个客人被这动静惊动,纷纷侧目。
章思修吐掉嘴里的血沫子,眼神也冷了下来,却没有立刻还手。
他看着秦柏舟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和痛苦的眼睛,看着他那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又了然的笑。
“呵……”他舔了舔破掉的嘴角,眼神复杂地看着秦柏舟,“行……这拳,我认了。” 他知道,这一拳,他跑不掉。
这一拳,打的是他章思修,更是打向秦柏舟自己那曾经默许甚至无视的过去,打向那个让苏酥伤心愤怒的环境。
秦柏舟胸膛剧烈起伏着,打出一拳后,那瞬间爆发的戾气似乎宣泄掉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空洞。
他看着章思修嘴角的血迹,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懊悔,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的清醒。
他明白了。
解释不清的,不是今晚那个女人是谁。
是苏酥看到了他习以为常的、属于“秦柏舟”而非“秦老师”的那个世界。
那个世界,充满了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规则和混沌。而他的隐瞒,让这场冲击来得更加猛烈和残酷。
他不再看章思修,也仿佛没看到周围投来的目光。
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转身就走,高大的背影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你去哪儿?”章思修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含糊。
秦柏舟脚步未停,只留下一个冰冷而坚定的背影,以及一句消散在清吧冷冽空气中的话:
“回京大。”
他需要离她近一点。
哪怕她此刻恨他入骨,哪怕她根本不想见他。
他也要守在那里,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不能再待在京市那个属于“秦书记”的漩涡里。他要回到京大,回到那个他们共同拥有过温暖记忆的地方,回到离她的呼吸最近的地方。
黑色的奔驰大G再次融入黎明前最黑暗的街道,朝着京大的方向疾驰而去。
秦柏舟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窗外的城市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要去那里。
去等待。
去守候。
哪怕是用最笨拙、最煎熬的方式,也要等到一个……向她证明自己真心的机会。
京大的校园,在破晓前万籁俱寂。
秦柏舟没有去行政楼,也没有回自己位于校内的宿舍。他直接将车开到了苏酥家所在的那栋教职工家属楼下。
车子在离单元门不远处的停车位上熄了火。
他没有下车,只是降下车窗,让冬日清晨刺骨的寒气涌进来,试图冷却他纷乱焦灼的思绪。
他抬头,望向那扇熟悉的、属于苏酥房间的窗户。
窗帘紧闭,一片漆黑。
她应该还在睡吧?或者……也和他一样,在痛苦中辗转反侧?
秦柏舟靠在椅背上,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车厢内明明灭灭,映着他布满血丝却异常执拗的眼睛。
他就在这里。
在她楼下。
像一个固执的守望者,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曙光,等待着那扇心门,或许……还能为他开启一丝缝隙。
寒冷和疲惫侵蚀着他的身体,但心中的那份执念,却像黑暗中的微光,支撑着他,不肯熄灭。
他知道,这场战役才刚刚开始,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坚守阵地。
京大的清晨,空气清冽,带着冬日特有的寒意。苏志明教授裹紧了围巾,推开单元门,准备像往常一样去晨练。刚走出几步,他习惯性地扫了一眼楼下的停车位,目光瞬间定格。
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大G就停在不远处。车窗开着,里面的人影清晰可见——秦柏舟。
苏教授的脚步猛地顿住,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会在这儿?看这样子……难道在车里待了一夜?!
苏志明心里五味杂陈。作为下属,看到顶头上司大清早(或者说熬了一夜)出现在自家楼下,这感觉太诡异了!打招呼?说什么?装作没看见?好像也不合适。
就在苏教授进退两难、内心天人交战之际,车里的秦柏舟似乎也察觉到了动静,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苏志明清楚地看到秦柏舟的脸色。那绝不是一个休息好的人该有的状态。
眼底布满清晰的红血丝,眼下是浓重的青影,下巴上冒出了胡茬,脸色苍白中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憔悴。
往日里那份沉稳儒雅、掌控一切的党委书记气场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近乎狼狈的颓然和……一种固执的等待。
秦柏舟推开车门,下了车。高大的身形在清晨的薄雾里显得有些单薄。
他朝着苏教授的方向走了几步,姿态放得极低,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谦卑,全然没有平时在校园里那种不怒自威的领导派头。
“苏教授,早。”秦柏舟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熬夜后的干涩。
苏志明看着眼前这个憔悴不堪的年轻人,再想到他平日里在主席台上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那份因女儿受伤而产生的怨气,莫名地被冲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无奈。他硬着头皮上前几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秦书记早。您……您这是?”
秦柏舟的目光急切地越过苏教授,投向单元门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里面的人。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苏教授好。苏酥……她呢?醒了吗?”
苏志明看着秦柏舟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关切和紧张,心里叹了口气。
这神情,做不了假。他摇摇头:“还在睡觉。昨晚……睡得晚,哭累了。” 他刻意点明了“哭累了”,带着一丝提醒和隐隐的责备。
“睡觉好……睡觉好。”秦柏舟喃喃地重复着,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更加失落。
他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无力感。
清晨的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苏志明看着秦柏舟只穿着单薄的羊绒衫站在冷风里,嘴唇都有些发白,终究是有些不忍心。
不管身份如何,这毕竟是个为了自家女儿熬了一夜、失魂落魄的年轻人。
“秦书记,”苏志明斟酌着开口,语气缓和了些,“您也……回去休息休息吧?这样熬着,身体吃不消。” 他这话,既是出于下属对领导的关心(虽然这场景极其诡异),也是出于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劝告。
“谢谢苏教授关心。”秦柏舟抬起头,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甚至有些苦涩的笑容,却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
他的目光依旧固执地停留在那扇紧闭的单元门上,仿佛那里是他唯一的救赎之地。
苏志明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执拗守候的样子,知道再劝也无用。
他无奈地摇摇头,低声嘟囔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唉,这造的什么孽啊……”
一边是手握重权、需要毕恭毕敬的顶头上司。
一边是捧在手心、此刻正为情所伤的宝贝女儿,这夹板气受的,简直比搞学术研究还让人心力交瘁!
他不再多言,朝秦柏舟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晨练的脚步都有些沉重,背影写满了中年男人的无奈和疲惫。
秦柏舟目送苏教授走远,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晨雾中。
他并没有回到车上,反而像根柱子似的,依旧站在原地,任由寒风侵袭。他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苏酥房间的那扇窗户。
楼上,苏家。
苏母其实也早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没怎么合眼。女儿哭肿的眼睛让她心疼得要命。
她悄悄走到客厅窗边,想透透气,却一眼就看到了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老苏!老苏!”苏母压低声音,急切地叫住了刚进门的丈夫,把他拉到窗边,“你快看!楼下!那不是……秦书记吗?!他怎么在这儿?!”
苏志明疲惫地摆摆手:“早上晨练就看见了。在车里待了一夜,还问我酥酥醒了没。”
“什么?待了一夜?!”苏母惊得捂住了嘴,随即又涌上一股怒气。
“他什么意思?苦肉计?想让我们心软?还是想堵酥酥?不行!不能让他再祸害我们女儿了!” 她说着就要去拿手机,“我打电话叫保安!把他请走!”
“行了!你添什么乱!”苏志明赶紧拦住妻子,眉头紧锁,“他是党委书记!你叫保安来请党委书记走?像话吗?再说了……”
他看了一眼女儿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他……看着是真熬了一夜,也挺憔悴的。这事儿……唉,说到底也是他们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事,我们强行干预,只会让酥酥更难做。”
苏母看着楼下寒风中那个固执的身影,又看看丈夫疲惫的脸,最终红着眼眶放下了手机,恨恨地低骂了一句:“这叫什么事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把我们好好的闺女害成这样……”
“小声点!”苏志明赶紧制止妻子,“别让酥酥听见了!”
“还有,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秦书记也是一表人才好吧,说话注意点。”
苏母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不起老苏啊,伤到你了。”
苏母忘记了,他老公也大她很多。
房间里,苏酥其实已经醒了。父母的低语和窗外的动静,让她无法安睡。
她蜷缩在被子里,听着母亲那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他……真的在楼下待了一夜吗?
为了什么?
道歉?解释?还是……仅仅因为不放心?
她咬着唇,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愤怒和委屈依旧盘踞在心口,可想到他可能憔悴的样子,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和心疼,又悄悄地、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矛盾的情绪撕扯着她,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楼下,寒风中的秦柏舟依旧固执地站着,像一座沉默的灯塔,守望着他唯一的航向。他不知道楼上发生的一切,也不知道苏酥此刻复杂的心情。
他只知道,他不能走。他要在这里,用他的存在,笨拙地告诉她:
我在。
我知道错了。
我在等你。
哪怕等来的,是更深的拒绝。他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