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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将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我坐在冰冷的长椅上,双手交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凌晨三点。
张旭东终于出现。
他身上混着消毒水和一股陌生的、甜腻的香水味。
那不是我的味道。
他走近,停在我面前,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爸怎么样了?”
他语气平淡,没有半分愧疚。
我抬起头,视线越过他,望向ICU紧闭的大门。
“植物人。”
我说出这三个字,感觉像在宣判自己的死刑。
张旭东的脸色僵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瞬。
他立刻恢复了镇定,在我身边坐下,身上那股陌生的香水味更加清晰。
“瑶瑶,你听我解释。”
“六个小时。”
我打断他,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从我爸进手术室,到他出来,整整六个小时。你死到哪里去了?”
“美意她……”
“周美意?”
我轻声重复这个名字,像在品尝什么剧毒。
“你身上的香水,是她的?”
他呼吸一滞,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
“是。她情绪崩溃,我送她回病房。”
“所以,为了安抚她,你丢下了我父亲的手术台?”
“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急于辩解,声调都高了些。
“当年我实习犯下大错,是美意的父亲,我的恩师,替我扛下一切!他因此职业生涯尽毁,郁郁而终!我欠他一条命!”
“美意从小就有严重的情感依赖症,她父亲临终前,亲手把她交给我,让我务必照顾好她。我接到电话,她说她要自杀,我能不去吗?!”
他这一番慷慨陈词,像一出排练了无数遍的蹩脚戏剧。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你现在来干什么?”
他愣住了。
“你不是该在楼上,守着你的周美意吗?”
“瑶瑶!”
他伸手想抓住我的胳膊,被我侧身避开,像躲开什么脏东西。
“我是在救人!那也是一条人命!”
“救人?”
我反问,“你是一个脑科医生,张旭东。周美意割腕,需要你亲自去缝合吗?还是说,她需要你抱着她,哄着她,才能活下去?”
他被我堵得说不出话。
“我知道你委屈。”
他放缓了语气,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试图握住我的手。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别把事情闹大。这对我的事业影响不好,也会再次刺激到美意的病情。”
我任由他握住我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我的却像一块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冻肉。
他担心的不是躺在ICU里生死未卜的我的父亲。
不是六神无主、在这里枯坐了六个小时的我。
甚至不是我……
“瑶瑶,你得理解我,我真的欠她父亲一条命。”
“那我父亲的命呢?”
我平静地问。
“这是意外,瑶瑶,我也不想的。”
他叹了口气,像在安抚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等爸的情况稳定下来,我发誓,我一定加倍补偿你们。”
补偿。
这个词真好笑。
在他眼里,我父亲的一辈子,只是一场可以用钱打发的“意外”。
而我,是一个需要被“安抚”的麻烦。
“张旭东。”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如果今天躺在手术台上的是周美意的父亲,另一个病房里,我打电话告诉你我要自杀了,你会为了我,离开他的手术台吗?”
他张了张嘴。
喉结滚动。
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眼中的闪躲和提防,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我心中最后一丝温情彻底剐断。
我懂了。
全都懂了。
我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