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黑风崖旧闻
一
暮春的夜雨总带着股洗不掉的潮气,沿着摘星楼的飞檐蜿蜒而下,在青黑色的瓦当处凝成串珠,坠落时砸在汉白玉栏杆上,溅起细碎的水痕。吴易泫拢了拢月白锦袍的袖口,指尖触到冰凉的云锦暗纹——那是江南织造局特供的流云纹,浸了雨气后更显莹润,与周遭魔教总坛的沉郁氛围格格不入。
墨鸦就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玄色劲装外罩着件深灰斗篷,粗糙的麻布料子被雨水洇出深色斑块,腰间悬着的乌木令牌却亮得惊人,上面雕刻的鸦首在廊下灯笼的光晕里时明时暗,像只蛰伏的活物。
“这里的雨,比黑风崖的温柔多了。”吴易泫忽然开口,声音被雨声滤得有些发飘。他望着楼外被雨幕模糊的山峦,那些黛青色的轮廓在夜色里起伏,让他想起三日前初见墨鸦时,对方斗篷下摆沾着的黑风崖泥土——混杂着碎石与铁锈味,据说百年前曾浸透了血。
墨鸦的呼吸顿了半拍。吴易泫能听见他指节攥紧刀柄的轻响,那把通体乌黑的短刀叫“碎影”,刀鞘是鲨鱼皮所制,此刻正随着主人的动作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吴公子想问什么?”墨鸦的声音比楼外的夜更沉,像磨过砂砾的玄铁,“摘星楼的规矩,不该问的别问。”
“可我偏要问。”吴易泫转过身,月光恰好从云隙漏下一缕,落在他那双过分清亮的眸子里,“百年前黑风崖混战,魔教明明占尽先机,为何会突然退守总坛?当时在场的长老都说,是教主的决断改变了战局。”
廊下的灯笼被风掀起,橘红色的光团在两人之间晃了晃。墨鸦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能看见他下颌紧绷的线条,以及左耳上那枚银质鸦羽耳坠——那是魔教护法的信物,据说与百年前那位少主的饰物是一对。
“吴公子可知,有些旧事就该烂在土里。”墨鸦抬手将斗篷的兜帽拉得更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削薄的嘴唇,“就像黑风崖上那些嵌在岩石里的碎骨,挖出来只会污了旁人的眼。”
吴易泫却往前走了半步,锦袍的下摆扫过潮湿的地面,带起淡淡的龙涎香。这气味让墨鸦的瞳孔微缩——与百年前那位常来魔教做客的南朝贵公子身上的香气,竟有七分相似。
“我在找一个人。”吴易泫的声音放轻了,带着种近乎执拗的温柔,“或者说,找一段被刻意掩埋的过往。我听说,当年黑风崖上,除了交战的各派,还有位不该出现的客人。”
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停了。墨鸦盯着吴易泫腰间的玉佩,那枚羊脂白玉雕成的麒麟佩在灯火下泛着暖光,玉佩边缘有道极细的裂痕,像是被利器划过又精心修复过。
“客人?”墨鸦嗤笑一声,笑声里裹着冰碴,“黑风崖那地方,当年除了死人,就只有疯子。”
二
摘星楼的第三层藏着间密室,入口在书架后那幅《江山万里图》的轴杆里。墨鸦转动青铜轴头时,吴易泫听见齿轮咬合的轻响,像是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正在苏醒。
密室比想象中宽敞,四壁摆着上了年头的樟木柜,柜门上贴着泛黄的封条,上面的朱砂鸦纹已经淡得快要看不清。空气中弥漫着松烟墨与陈年旧纸的气息,角落里燃着的银丝炭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砖墙上,忽长忽短。
墨鸦从最深处的柜子里取出个蓝布包裹,层层打开后,露出的是块巴掌大的玄铁碎片。吴易泫凑近时,指尖刚要碰到碎片,就被一股刺骨的寒意逼退——那寒意并非来自金属本身,而是种仿佛能钻进骨髓的阴戾之气,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寺庙里见过的镇邪铁牌。
“这就是当年黑风崖上的东西。”墨鸦用两根手指捏起碎片,他的指腹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暗色,“玄铁本是至阳之物,可这块……”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像是在吞咽什么苦涩的东西:“被蚀骨门的黑气浸染过,百年了,这阴毒劲还没散。”
吴易泫注意到碎片边缘有不规则的凹陷,像是从什么大件器物上崩裂下来的。他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残缺的《江湖异闻录》,里面记载着蚀骨门的独门暗器“骨疽钉”,淬的毒能让活人在三日之内化为脓水,而炼制这种毒的关键,就是用活人精血喂养的玄铁。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吴易泫的声音有些发紧,他看见墨鸦捏着碎片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我查到的史料都说,是魔教与蚀骨门联手,妄图吞并中原各派,最后被正道人士击溃……”
“放屁!”墨鸦猛地将碎片拍在桌上,玄铁与青石桌面碰撞的脆响在密室里回荡,“那些写史的酸儒懂个屁!当年是蚀骨门假意联盟,趁教主带着少主巡视黑风崖防线时突然反水,那些所谓的正道门派,不过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斗篷下的肩膀绷得像张拉满的弓。吴易泫这才注意到,墨鸦的左手手腕处有圈浅色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很久,疤痕的形状隐约能看出是个“鸦”字。
“那是天启三十七年的重阳节。”墨鸦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抚摸一段结痂的伤口,“黑风崖的枫叶红得像燃起来一样,少主那天穿了件杏色的锦袄,是江南送来的上好杭绸,领口绣着云纹……”
他的目光飘向密室角落的一个小木架,上面摆着个落满灰尘的布偶,布偶的衣服已经褪色,却能看出原本是杏色的。
“少主才七岁,手里总攥着颗蜜饯梅子,见了谁都笑。”墨鸦伸手想去碰那布偶,指尖悬在半空又收了回来,“那天他非要跟着教主去前线,说要给驻守崖口的叔叔们送重阳糕。谁也没想到,蚀骨门的人藏在栈道的石缝里,手里拿的是淬了黑气的玄铁箭……”
吴易泫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自己查到的另一条线索——当年南朝有位不受宠的七皇子,在重阳节后突然失踪,遍寻无果,最后只能在皇陵里立了座衣冠冢,冢里埋的正是一件杏色杭绸锦袄。
“玄铁箭是蚀骨门的镇派之宝‘裂魂弩’射出来的。”墨鸦的声音带着种奇异的沙哑,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那弩箭是用活人骨头混合玄铁锻造的,箭簇上的黑气……是用百个婴儿的心头血养出来的。”
他拿起那块玄铁碎片,凑到灯火前,吴易泫这才看清碎片上布满细密的孔洞,像是被虫蛀过一样。那些孔洞里隐隐透出暗红色,像是凝固的血。
“裂魂弩一共射出三支箭。”墨鸦的指尖划过碎片上的一个缺口,“第一支被护教法王用身体挡住了,第二支射穿了三位长老的胸膛,第三支……是冲少主去的。”
三
黑风崖的风总是裹着碎石子,刮在人脸上像刀割一样。百年前的重阳节,崖顶的烽火台燃起时,七岁的楚明玥正踮着脚往竹篮里摆重阳糕,粉白的糯米糕上印着枫叶图案,是他前一晚跟着后厨的张婶学做的。
“爹爹,你看我做得好不好?”他举起一块歪歪扭扭的糕点,杏色锦袄的袖子滑下来,露出皓白的手腕,上面戴着串玛瑙珠子,是母亲临终前给他戴上的。
教主楚惊澜伸手替他把袖子挽好,玄色蟒纹长袍的袖口扫过孩子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檀香——那是他每次见少主前都会点的香,据说能安神。“我们玥儿最能干了。”他的声音总是温和的,只有在处理教务时才会带上威严,“不过一会儿到了崖口,要跟紧爹爹,不许乱跑。”
楚明玥乖巧地点头,手指却偷偷捏了颗蜜饯梅子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时,他看见父亲身后的墨鸦叔叔在偷偷笑。墨鸦当时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穿着灰布劲装,腰间别着把短剑,总是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像个影子。
崖口的守军正在吃午饭,粗瓷碗里的糙米饭混着咸菜,见教主带着少主过来,都慌忙起身行礼。楚明玥把竹篮里的重阳糕分给大家,小手被糙汉们粗糙的手掌碰得有些发红,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少主要是喜欢,下次叔叔给你猎崖底下的雪狐,做件白狐裘。”守将王猛嗓门洪亮,震得楚明玥耳朵嗡嗡响,他刚要说话,就听见一阵刺耳的破空声。
那声音像是无数根针在刺人的耳膜。楚惊澜脸色骤变,一把将楚明玥揽进怀里,玄色长袍瞬间鼓胀起来,像是有股无形的气浪在涌动。墨鸦的反应更快,短剑“噌”地出鞘,剑光如练,挡在两人身前。
第一支玄铁箭穿透了三名士兵的身体,带着黑气的箭头钉进岩壁,发出滋滋的声响,石头竟像被强酸腐蚀般冒起白烟。楚明玥吓得缩在父亲怀里,透过锦袍的缝隙,他看见王猛叔叔举起盾牌冲过去,却被第二支箭连人带盾射穿,鲜血溅在崖边的枫叶上,红得发黑。
“是蚀骨门的裂魂弩!”有人嘶吼着,“他们背叛了盟约!”
混乱中,楚惊澜抱着楚明玥往后退,墨鸦的短剑舞得密不透风,将射来的毒箭一一挡开。但蚀骨门的人显然有备而来,崖壁两侧的石缝里不断射出箭雨,每支箭上都裹着粘稠的黑气,落在地上能烧出个小坑。
“保护少主!”楚惊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左手捏了个法诀,周身泛起淡金色的光晕,将黑气隔绝在外,“墨鸦,带少主从密道走!”
“属下不走!”墨鸦的手臂被箭尾扫到,顿时起了片黑紫色的疹子,他咬着牙将短剑横在身前,“要走一起走!”
楚明玥感觉到父亲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抬起头,看见父亲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原来刚才为了护住他,父亲已经硬接了一支毒箭。
“听话!”楚惊澜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带着种楚明玥从未听过的疲惫,“把这个交给南朝的靖安王,他会保护你。”
一块温热的玉佩塞进楚明玥手里,上面刻着个“楚”字。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墨鸦一声痛呼,原来是支毒箭擦过他的肩膀,带起一串血珠。
就在这时,第三支玄铁箭来了。
它像是带着风声的毒蛇,绕过墨鸦的剑光,直奔楚明玥的心口。楚惊澜几乎是凭着本能转身,将孩子死死按在怀里。
楚明玥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父亲背上,紧接着是父亲压抑的痛哼。他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还有种像是腐烂草木的恶臭——那是从父亲伤口里散出来的黑气。
“爹爹!”他哭喊着想去摸父亲的背,却被墨鸦一把抱起,“叔叔,放开我!我要爹爹!”
墨鸦的眼泪落在他脸上,滚烫滚烫的。他看见楚惊澜拄着剑站在那里,玄色长袍的后背破开个大洞,黑色的气丝正从伤口里往外冒,像无数条小蛇。
“走!”楚惊澜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他挥剑劈开两支毒箭,金色的光晕越来越淡,“告诉他们,魔教……不欠任何人的!”
墨鸦咬着牙转身,抱着楚明玥冲向崖壁上的密道。楚明玥回头时,看见父亲的身影在箭雨中摇晃,像株被狂风弯折的青松,却始终没有倒下。他手里的重阳糕散落一地,被黑气熏得焦黑。
四
密室里的银丝炭已经燃得差不多了,火星偶尔爆出一点,映在墨鸦眼底,像极了当年黑风崖上的烽火。吴易泫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麒麟佩,那道细缝硌得指腹有些发麻。
“后来呢?”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教主他……”
墨鸦拿起那块玄铁碎片,对着光看了很久,像是要透过冰冷的金属看到百年前的景象。“教主用最后的功力封住了密道入口,自己留在外面断后。”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等我们从密道绕到崖底时,看见的只有漫天的黑风和……和教主的剑。”
那把陪了楚惊澜三十年的“镇岳”剑,断成了三截,插在染血的泥土里,剑柄上的宝石还在微弱地发光。周围散落着蚀骨门人的尸体,每个人的眉心都有个细小的血洞,那是楚惊澜的独门暗器“碎星”留下的痕迹。
“但我们没找到教主的尸体。”墨鸦忽然抬起头,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有人说他被黑气吞噬了,有人说他坠入了崖底的深渊,但我知道,他一定还活着。”
吴易泫注意到他说这话时,手紧紧攥着那块玄铁碎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当年救了他的那位黑衣人,背上有个狰狞的伤疤,像片被火烧过的枫叶。
“少主呢?”吴易泫轻声问,“墨鸦先生带着他安全到南朝了吗?”
墨鸦的眼神黯淡下去,他走到那个摆着布偶的木架前,小心翼翼地拿起布偶,用袖子擦掉上面的灰尘。布偶的脸已经模糊了,但还能看出用朱砂点的红痣,在眉心的位置。
“到了。”墨鸦的声音带着种难以言喻的怅然,“靖安王是个守信的人,给了少主新的身份,让他像个普通的贵公子一样长大。只是……”
他顿了顿,将布偶放回原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只是少主总说,他忘不掉那天的黑风崖。忘不掉父亲背上的黑气,忘不掉散落的重阳糕,忘不掉墨鸦叔叔的眼泪。”
吴易泫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总喜欢做一个同样的梦——梦里有个穿着玄色长袍的男人,背对着他站在悬崖边,风掀起他的衣袍,露出后背狰狞的伤口,黑气像蛇一样缠绕着他。每次从梦里醒来,他的枕头都会湿透,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喘不过气。
“他后来怎么样了?”吴易泫追问,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墨鸦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麒麟佩上,眼神复杂难辨。“他长大了,成了南朝有名的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娶了位温柔贤淑的妻子。”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却又藏着苦涩,“只是每年重阳节,他都会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
吴易泫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父亲年轻时最爱穿月白锦袍,说那颜色像极了江南的月光。他还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没完成的画,画的是黑风崖的枫叶,红得像要燃烧起来。
“他……”吴易泫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有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
墨鸦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锦囊,递了过来。锦囊是杏色的杭绸做的,边角已经磨损,上面绣着的云纹几乎要看不清。吴易泫打开锦囊,里面掉出半颗蜜饯梅子,已经干硬发黑,还有块小小的玉佩碎片——正是他麒麟佩上缺失的那一角。
五
雨声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敲打着摘星楼的窗棂,像是有人在外面轻轻叩门。墨鸦重新将密室的门关上,青铜轴杆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所以,当年的混战并非魔教与蚀骨门联手。”吴易泫将那半块玉佩碎片与自己的麒麟佩拼在一起,严丝合缝,“而是蚀骨门背信弃义,偷袭了你们,正道门派趁机渔翁得利。”
墨鸦点了点头,重新戴上兜帽,只露出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蚀骨门想借魔教的手铲除异己,又想趁机夺取教主的‘焚天诀’心法。”他解释道,“他们以为用少主做人质,教主就会束手就擒,却没想到……”
他没再说下去,但吴易泫已经明白了。楚惊澜宁愿自己被玄铁碎片击中,也要护住少主,这种决绝打乱了蚀骨门的计划,也让魔教的人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
“那蚀骨门后来怎么样了?”吴易泫问道。他记得史料里说,蚀骨门在百年前的混战中元气大伤,从此销声匿迹,江湖上再无人见过他们的踪迹。
“被灭门了。”墨鸦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教主受伤后,魔教的人红了眼,与正道门派暂时联手,将蚀骨门的老巢连根拔起。只是那些带着黑气的玄铁器物,从此散落江湖,成了隐患。”
吴易泫想起自己这次来魔教总坛的目的——追查最近江湖上出现的几起离奇死亡事件,死者身上都有黑紫色的伤痕,与史料中记载的蚀骨门黑气所致的症状一模一样。
“所以,最近出现的死者,是有人在利用当年散落的玄铁器物作恶?”他推测道,“难道是蚀骨门还有余孽?”
墨鸦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雨水冲刷的山峦,声音低沉:“比那更糟。”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有人在重新炼制蚀骨门的黑气,而且用的方法,比当年更阴毒。”
吴易泫心中一凛。他想起自己查到的线索,那些死者都与十年前一场宫廷政变有关,而那场政变的受害者,正是他的父亲——南朝曾经的七皇子,后来的靖安王。
“是冲着我来的?”吴易泫皱眉,“还是冲着……魔教?”
“或许,都是。”墨鸦的声音带着种凝重,“当年教主被玄铁碎片击中后,虽然没死,却留下了病根。那黑气每年都会发作一次,痛不欲生。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彻底清除黑气的方法,而那些人,可能是想利用这一点。”
吴易泫忽然明白了。父亲临终前让他来魔教总坛,不仅仅是为了查明身世,更是为了完成某个未竟的约定。或许是保护那位还活着的教主,或许是彻底铲除蚀骨门的余孽,又或许,是为了弥补百年前的遗憾。
“我想见教主。”吴易泫站起身,月白锦袍在昏暗的密室里像一束光,“我有东西要给他看,有话要问他。”
墨鸦沉默了很久,久到吴易泫以为他会拒绝。雨还在下,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跟我来。”墨鸦终于开口,转身往摘星楼的顶层走去,“教主就在上面,但能不能见你,要看你的造化。”
顶层的阁楼比下面更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与檀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气息。墨鸦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轻轻敲了三下。
门内传来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是墨鸦吗?让他进来吧。”
墨鸦推开门,吴易泫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房间里很暗,只有一盏孤灯放在窗边的桌案上,灯下坐着个穿着玄色长袍的老人,背对着他,正在低头看书。
那背影,与吴易泫无数次在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六
老人缓缓转过身,吴易泫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的头发已经全白,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脸上布满了皱纹,却依然能看出年轻时俊朗的轮廓。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如潭,仿佛藏着百年的风霜。他的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那笑容让吴易泫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样子。
“你来了。”老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莫名的穿透力,“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吴易泫快步走上前,将腰间的麒麟佩解下来,连同那半块碎片一起递过去。“前辈,这是……”
老人接过玉佩,将两块碎片拼在一起,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稀世珍宝。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指腹划过玉佩上的裂痕,眼眶渐渐红了。
“明玥……我的明玥……”老人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思念与愧疚,“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
吴易泫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总做那个梦,为什么看到黑风崖的地图会莫名心痛,为什么对那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如此熟悉。
“您是……祖父?”他试探着问道,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老人点了点头,抬起头望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慈爱与欣慰。“好孩子,我是楚惊澜,是你的祖父。”他的手轻轻落在吴易泫的头上,掌心带着常年练剑留下的厚茧,却异常温暖,“当年没能护住你父亲,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吴易泫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想起母亲总是念叨的“黑风崖的枫叶该红了”,想起自己从小到大莫名的执念。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当年我被玄铁碎片击中后,虽然活了下来,却被黑气缠身,功力大减。”楚惊澜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释然,“我知道蚀骨门不会善罢甘休,只能让墨鸦带着明玥远走南朝,隐姓埋名。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保护你们,却始终不敢露面,怕给你们带来危险。”
墨鸦站在门口,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吴易泫这才明白,为什么父亲书房里总有魔教的消息,为什么每次遇到危险都能化险为夷,原来一直有人在默默守护。
“可现在,蚀骨门的余孽又出现了。”吴易泫擦了擦眼泪,眼神变得坚定,“他们不仅害死了我父亲,还在继续作恶。祖父,我想和你一起,彻底铲除他们,为父亲报仇,也为当年死在黑风崖的所有人报仇!”
楚惊澜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又带着些许担忧。“孩子,蚀骨门的黑气阴毒无比,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他轻声道,“你父亲就是因为查这件事,才……”
“我不怕。”吴易泫打断他,目光清澈而坚定,“我身上流着楚家的血,也流着靖安王的血。保护身边的人,守护正义,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
楚惊澜笑了,那笑容驱散了他脸上的苍老与疲惫,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魔教教主。“好,好一个吴易泫!不愧是我的孙子!”他站起身,虽然脊背有些佝偻,却依然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墨鸦,传令下去,召集教中高手,准备迎战!”
“是!”墨鸦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月光透过云层照进阁楼,落在祖孙俩身上,仿佛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边。吴易泫望着祖父背上那若隐若现的伤疤,想起了百年前黑风崖上的那一幕——玄铁碎片带着黑气袭来,楚惊澜毫不犹豫地挡在儿子身前。
原来有些爱,真的可以跨越百年,穿透生死。
原来有些责任,一旦背负,就再也无法放下。
吴易泫握紧了手中的麒麟佩,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他知道,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