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花厅内的宴饮持续了许久。
女儿红的后劲不小，加上盛纮有心款待贵客，自己也多饮了几杯，此刻已面泛红光，眼神略显迷离，说话间也带上了几分平日里少有的豪气。
赵允真虽酒量尚可，但今日这酒喝得颇为尽兴，加上心情放松，也有了几分醉意。
他白皙的脸颊染上薄红，眼神却依旧清亮，只是眼波流转间更添几分慵懒风流。
执起酒壶，亲自为盛纮斟满一杯，
“盛大人，”
他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醇厚，却不显轻浮，反而有种推心置腹的意味，他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状似随意地道，
“这杯酒，敬你为官清正。只是……你可知晓，近日上面，可是派了专人来彻查扬州盐务？”
他点到即止，目光平静地看着盛纮。
他相信以盛纮的为人和智慧，纵然有些贪恋权位，但底线尚存，不至于卷入贪墨这等大案。
此番提点，是提醒他心中有数，早做准备，莫要在这风口浪尖上被牵连进去。
盛纮此刻酒意上头，只觉赵允真这位曹家故人愈发亲近，这话听在耳中，如同隔着一层水雾，并未能立刻激起警醒。他含糊地应着，
“哦？盐务？那是……那是上峰和盐运使司的事，本官只是通判，按例协理……协理……”
他摆摆手，又端起酒杯，
“来来，赵公子，再饮一杯！今日高兴！”
老太太坐在上首，将赵允真的话听了个真切。
她浑浊的老眼瞬间清明了几分，心头猛地一沉。
盐务彻查？上面来人？还是专程派下的？这绝非小事！
再看儿子那副浑不在意的醉态，老太太眉头紧蹙，但瞥了眼席间几个小辈，尤其是不远处眨巴着眼睛的如兰和墨兰，深知此刻绝非详谈之时。
她强压下心头的忧虑，只暗暗决定，待宴席结束，儿子酒醒，必须立刻将他唤来，严加叮嘱。
宴席终于在老太太发话下结束。
赵允真在清风、明月一左一右的搀扶下起身，他身形微晃，步伐却仍竭力维持着从容，只是眼神中的慵懒醉意更浓。
盛老太太心疼他舟车劳顿又饮了酒，坚持要他留宿盛府，
“真哥儿，瞧你这般模样，外面天也黑了，哪里还去找客栈？就宿在府上客院，我已命人收拾好了。”
赵允真此刻确实有些头重脚轻，也不再推辞，拱手笑道，
“那……怀真就叨扰老太太了。”
清风、明月小心地扶着自家公子，由盛家管事引路，穿过花厅后的抄手游廊，往客院方向走去。
廊下挂着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与此同时，袁文纯夫妇也刚刚访友归来。
他们从另一侧的角门进入，刚踏进二门，便有伶俐的小厮上前行礼问安。袁文纯随口问道，
“你们家主君呢？”
小厮恭敬回话，
“回袁大公子的话，主君还在前头花厅宴客呢。听说是汴京城里来的贵客，老爷和老太太都十分看重，大娘子也在作陪，席面热闹着呢。”
“汴京贵客？”
袁文纯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一丝讶异和好奇，
“可知是哪家的公子老爷？”
小厮摇摇头，
“小的们离得远，只远远瞧着，老爷和老太太都唤他‘赵公子’，”
“赵公子？”
袁文纯夫人微微蹙眉，低声对丈夫道，
“汴京显赫的赵姓……莫非是宗室子弟？”
袁文纯心中也是疑虑重重，他在汴京勋贵圈子里也算有些脸面，对宗室子弟大多认得。
他本想过去花厅附近看看，但转念一想，一来自己夫妇是客，又是为了顾家送聘而来，贸然去打扰主家宴请贵客，于礼不合，二来他与盛纮本就因纳征一事不愉快….
“罢了，”
袁文纯按捺下好奇，带着一丝倨傲，对小厮道，
“既然盛大人有事，我们不便打扰，先回房歇息吧。”
说着，便与夫人一同往给他们安排的客房院落走去。
好巧不巧，两拨人，就这么在通往不同院落的花园主廊上不期而遇了。
赵允真被清风、明月架着，脚步虚浮，微低着头，似乎正闭目养神，努力压制翻涌的酒意。
袁文纯夫妇迎面走来，一眼就看到了这位被两个精悍仆从小心搀扶着的年轻公子。
袁文纯的目光在赵允真脸上飞快一扫，很陌生….
不过看这通身的气派和衣料，倒确实像是汴京豪门养出来的贵公子。
只是对方此刻醉态明显，眼神迷离，显然不胜酒力。
赵允真并未注意到袁文纯夫妇，或者说，他意识有些模糊，根本没留意前方来人。
袁文纯的夫人轻轻拉了下丈夫的衣袖，眼神示意，就是他？
袁文纯微微颔首，随即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掩饰的轻蔑笑意。
他停下脚步，侧身让开道路，待赵允真一行被仆从簇拥着走过身边后，才低声对夫人嗤笑道，
“呵，我道是什么了不得的‘汴京贵客’，原来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瞧见没？站都站不稳了，盛家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眼皮子浅得很！不过是沾了老太太当年在汴京那点旧情，来了个不知哪家旁支远亲的子弟，竟也值得如此大张旗鼓、阖家作陪？还喝成这副模样！真是……没见识！平白让人笑话！”
他声音压得虽低，语气里的鄙夷和不屑却清晰可闻。
夫人闻言，也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附和道，
“夫君说的是！看他那样子，全然不成个体统的，盛家竟把这种人奉为上宾，还说什么贵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倒显得他们盛家眼皮子浅得紧，没见过真正的贵人！”
两人摇头哂笑，只觉得盛家这贵客的规格，实在上不得台面，与他们忠勤伯爵府的派头相去甚远。
两人带着这份优越感，不再理会那个不成气候的年轻醉客，转身便回了自己的客房。
廊下的夜风，吹散了袁文纯夫妇的低语，也未能唤醒醉意朦胧的赵允真。
清风、明月敏锐的耳朵却捕捉到了只言片语，两人眼神一冷，但见公子状态不佳，并未多言，只是将赵允真扶得更稳了些，快步走向收拾好的客院。
而盛家前院花厅内，老太太看着被扶走的赵允真和醉醺醺的儿子，眼神凝重。
她低声吩咐房妈妈，
“看着点老爷，等他有五六分醒了，立刻叫到我屋里来！一刻也不许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