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石室,狭小如墓。唯一的光源是高处岩缝透进的惨淡天光,在冰冷石壁上投下变幻不定的、扭曲的阴影。空气凝滞,弥漫着岩石的湿冷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尘埃的腐朽气息。叶霜瑶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指尖,那粒从湮灭皮卷上意外保留下来的暗金色金属碎片,冰冷坚硬。她将它紧紧攥在掌心,棱角几乎要刺破皮肤,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这点微不足道的痛,却奇异地让她混乱如沸水般的心绪,获得了一丝冰冷的锚定。
师父最后那冰封的眼神,那句沉重的“平安”,还有皮卷化作银尘消散的画面,在黑暗中反复闪现,每一次都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但此刻,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过了悲伤和恐惧——一种被囚禁的愤怒,一种对真相近乎偏执的渴望。师父以为将她关在这里,就能让她“平安”,就能让她放弃追寻?
不。叶霜瑶的眼底,在长久的死寂中,悄然燃起两簇幽暗却执拗的火焰。身体被囚禁,但她的心,从未如此刻般自由,也从未如此刻般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力量。
她缓缓摊开手掌。那粒微小的暗金碎片,在岩缝透入的微光下,闪烁着内敛而神秘的幽芒。它的冰冷,仿佛能冻结灵魂。她闭上眼,不再去徒劳地感应那浩瀚莫测的“仙界结晶”——那力量太过遥远,如同沉睡的巨兽。她将全部心神,所有的意念,都凝聚在这小小的碎片上。
想象它冰冷的触感,想象它来自那幅被毁掉的、描绘着星海宫殿的古老画卷。想象它曾镶嵌在承载着禁忌真相的卷轴两端……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静水的小石子,以这碎片为核心,极其缓慢地荡漾开去。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一整天。就在叶霜瑶的精神力即将耗尽,意识开始模糊涣散的刹那——
嗡!
一声只有灵魂能感知的、极其轻微的震颤,自那暗金碎片内部传来!紧接着,一股微弱到极致、却精纯无比的冰冷气息,如同沉睡的冰蛇被惊醒,顺着她紧握碎片的手指,倏然钻入她的经脉!
这股气息与她体内深处那浩瀚的结晶之力同源,却微弱了亿万倍,如同巨浪旁的一缕水汽!然而,正是这一缕微弱的气息,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捅开了某个无形的锁孔!
轰!
仿佛无声的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响!叶霜瑶的整个意识猛地被拖拽、沉沦!眼前不再是黑暗的石室,而是骤然爆开一片无边无际、旋转沸腾的银色星云!无数冰冷的光点在虚空中明灭、生灭、碰撞、湮灭,构成一幅宏大而混乱的、难以理解的宇宙图景!一股源自亘古的、冰冷、浩瀚、非人的意志洪流,如同决堤的星河,瞬间冲刷过她渺小的意识!
“呃啊——!”叶霜瑶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这冲击远超她的承受极限,灵魂仿佛要被这冰冷浩瀚的洪流彻底撕碎、同化!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淹没、消散于这片冰冷星海的瞬间,求生的本能和那股倔强的执念化作最后一道堤坝!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她用尽全部意志,将所有的念头,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恐惧和渴望,都压缩成一个最简单、最原始、也是最强烈的指令——
停下!
这个指令并非作用于那浩瀚的星海图景,而是如同无形的锁链,狠狠勒向那缕作为引子的、源自碎片的冰冷气息!
嗡——!
整个狂暴旋转的银色星云猛地一滞!那冲刷意识的冰冷洪流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凝滞瞬间,叶霜瑶的意识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拼尽全力从那片恐怖的星海中挣脱出来!
噗!
她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星星点点溅落在身前冰冷的石地上,如同绽开的红梅。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大口喘息着,眼前金星乱冒,头痛欲裂,灵魂深处依旧残留着被冰冷星海冲刷的麻木和剧痛。
然而,就在她意识回归、极度虚弱的刹那,异变再生!
并非来自那浩瀚的结晶,而是源自那缕被她强行勒停的、微弱碎片气息!这缕气息失去了星海洪流的裹挟,却并未消散,反而如同被驯服的小蛇,带着一种奇异的顺从,沿着她手臂的经脉,自发地、极其缓慢地向着她的手腕游去!
最终,它停驻了。停驻的位置,正是那道伴随了她十五年、蜿蜒丑陋的灼伤旧疤!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道暗红色的、粗糙的疤痕,在没有任何外力触碰的情况下,内部竟极其微弱地、一闪而逝地亮起了一点银芒!那银芒极其黯淡,如同风中残烛,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幻觉。
但叶霜瑶看到了!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点银芒亮起的瞬间,手腕疤痕处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的灼热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疤痕之下被瞬间激活,又瞬间沉寂!
她猛地抬起手腕,死死盯着那道在昏暗中毫不起眼的旧疤。心脏狂跳如擂鼓!刚才那是什么?是碎片气息引动了疤痕?还是……这疤痕本身,就藏着更深的秘密?那点银芒……为何与皮卷上婴儿手腕的红痕如此呼应?难道这疤痕,并非山火所致,而是……某种烙印?某种……与那星海宫殿相连的标记?
无数的疑问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身体依旧虚弱,灵魂的创伤隐隐作痛,但一种巨大的、近乎狂热的激动却压过了一切!她找到路了!虽然凶险万分,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缕气息,一点微光,但这证明了一点——她可以主动去接触、去引导、去尝试掌控!哪怕只是亿万分之一!这不再是体内不受控制的定时炸弹,而是一条……布满荆棘、却真实存在的、通往力量与真相的险径!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沉重而压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禁闭石室厚重的石门外。脚步声中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山雨欲来的沉闷气息。
是大师兄秦烈。
“瑶儿。”门外传来秦烈粗嘎低沉的声音,隔着厚重的石门,显得有些模糊,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凝重,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虑。
叶霜瑶心头一紧,迅速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将掌心的暗金碎片藏入贴身衣袋,强撑着坐直身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大师兄?”
门外沉默了一瞬,只有秦烈略显粗重的呼吸声。然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意味:
“听着,丫头。不管你在里面琢磨什么,立刻停下!有些东西,不是你该碰的!师父……师父他这次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担忧:“你根本不知道你牵扯进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怕!师父把你关在这里,是在保你的命!别犯傻!”
“他们”?叶霜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的字眼。不是“它”,是“他们”!师父的雷霆之怒?保命?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大师兄知道!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他口中的“他们”,是画卷里星海宫殿的存在?是施加封印的人?还是……觊觎她体内结晶的其他势力?
“大师兄,什么‘他们’?师父他……”叶霜瑶急切地追问,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靠近冰冷的石门。
“别问!”秦烈粗暴地打断了她,声音带着一丝烦躁和更深的不安,“知道的越少越好!记住我的话!安分待着!等师父气消了……”他话未说完,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脚步声猛地一顿,随即迅速远去,带着一丝仓促的意味。
门外,重归死寂。
叶霜瑶的心却如同被投入冰窟,又瞬间被点燃!大师兄的警告非但没有让她退缩,反而像泼在火上的油!他的慌乱,他的忌惮,他那句“保你的命”……无不印证着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凶险!师父的沉默,大师兄的警告,都指向同一个方向——那隐藏在她血脉中的秘密,其背后牵扯的力量,足以让紫渊真人都感到忌惮和压力!
“他们”……这个模糊而庞大的阴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笼罩在叶霜瑶的心头。恐惧吗?是的。但一种更强烈的、如同在悬崖边缘起舞的刺激感,混合着对真相的渴望,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师父和大师兄越是讳莫如深,越是证明这秘密的分量!证明她追寻的方向,没有错!
她低头,再次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道旧疤在昏暗中静默着。刚才那一点微弱的银芒仿佛幻觉。但她知道,那不是幻觉。那是星火,是路标。
身体深处,因强行引动碎片气息和对抗星海意志而留下的创伤隐隐作痛。灵魂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叶霜瑶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去感应什么。她需要休息,需要恢复。但她的意识却无比清醒,如同在黑暗中磨砺的刀锋。
大师兄的警告在耳边回荡,师父冰封的眼神在脑海浮现,星海洪流的冰冷浩瀚感依旧残留……这一切都化作了燃料,让心底那簇名为“追寻”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不顾一切。
石室依旧冰冷,黑暗依旧浓重。但叶霜瑶蜷缩在角落的身影,却不再显得那么无助和渺小。她的指尖,隔着衣料,轻轻按在藏着那粒暗金碎片的位置,也按在手腕那道蕴含着微光的疤痕上。
星火已燃,囚笼……关不住欲飞的凤凰。她需要的,只是时间,和一次破茧而出的契机。而她知道,这契机,绝不会在师父所赐予的“平安”中降临。它只会在她足够强大、足以撕开这重重迷雾时,才会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