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石家的飞檐上。
苏绾卿将通关文牒塞进贴身处，指尖触到那枚“砚”字玉佩，冰凉的玉质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撞在窗棂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暴雨蓄势。
“都准备好了？”石砚之翻窗进来时，裤脚沾着泥点，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他把包袱往桌上一放，里面滚出几个油纸包，隐约能闻到葱油饼的香气——是他特意去厨房给她拿的干粮。
苏绾卿点头，将叠好的男装递给他：“换上这个，方便些。”她自己也换上了身灰布短打，头发用布带束起，眉眼间褪去了往日的怯懦，多了几分利落。
石砚之换衣服时，苏绾卿注意到他后腰别着把短刀，刀鞘上的花纹与柳氏银簪上的石榴纹如出一辙。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摸了摸刀鞘笑道：“这是我父亲留下的，说是能辟邪。”
辟邪？苏绾卿想起前世红杏被拐时，石锁也是这样把藏着的水果刀塞给她，说“带着这个，坏人不敢靠近”。那时的刀很钝，却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春桃那边……”她犹豫着开口。白日里她已悄悄告诉春桃，若发现他们逃跑，就往石长禄的卧房泼盆煤油，再大喊“走水”，引开众人注意。这法子虽险，却能保春桃全身而退。
“放心。”石砚之往她手里塞了个小巧的哨子，“这是后山猎户用的，吹三声是安全，吹五声是遇险。我们在酸枣林外的老槐树下等她。”
苏绾卿握紧哨子，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她知道春桃不会背叛，就像前世那些被拐卖的女子，总会在绝境中互相拉一把。
梆子声刚过三更，石家突然乱了起来。先是西跨院传来“走水”的惊叫，接着是石长禄气急败坏的怒骂：“一群废物！连火都看不住！”
“动手！”石砚之拉着苏绾卿的手，两人借着夜色和混乱，飞快地往后门跑去。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掌心的薄茧蹭得她手背微微发痒，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后门的锁早就被石砚之做了手脚，轻轻一推就开了。两人刚冲进后山的密林，就听见身后传来狗吠声——石长禄竟留了后手，提前放出了护院的狼狗。
“跟我来！”苏绾卿拽着石砚之往左边的岔路跑。这条路她太熟了，前世红杏曾在这山林里躲了三天三夜，哪里有陡坡、哪里有溪流，闭着眼睛都能摸到。
雨水毫无预兆地砸下来，瞬间淋湿了两人的头发和衣服。山路变得湿滑难行，狼狗的叫声却越来越近，夹杂着家丁的呼喊：“往这边追！他们跑不远！”
“抓紧！”石砚之突然蹲下身，示意苏绾卿趴在他背上。雨声太大，他的声音几乎要被吞没，“我背着你跑，快！”
苏绾卿没矫情，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石砚之的肩膀很宽，跑动时带着沉稳的节奏，让她想起前世石锁背着发烧的她，深一脚浅一脚往山外的郎中家赶的模样。那时的雪很大，石锁的喘息声像破旧的风箱，却一步都没停过。
“这边！”苏绾卿指着右边的酸枣林，“里面有蛇洞，狗不敢进！”
石砚之果然往酸枣林钻去。带刺的枝条划破了他的手臂，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只顾着往前冲。苏绾卿趴在他背上，能清晰地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交织在一起，在雨声里格外清晰。
穿过酸枣林时，苏绾卿吹了三声哨子，却没得到回应。她心里一紧——春桃没跟上来。
“别担心。”石砚之似乎猜到她的心思，喘着气安慰道，“春桃机灵，说不定是被什么绊住了，我们先去老槐树等她。”
雨越下越大，山路变成了泥沼。苏绾卿从石砚之背上下来，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前走，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下巴汇成小溪。
“看！”苏绾卿突然指向不远处的老槐树，树下隐约有个黑影。两人心中一喜，加快脚步跑过去，却发现那只是件被风吹挂在树枝上的蓑衣。
“春桃没来。”苏绾卿的声音有些发颤。腕间的红绳突然发烫，眼前闪过春桃被家丁抓住的画面——她泼完煤油正要跑，却被石长禄的副手逮了个正着，正被捆在柴房的柱子上。
“她被抓了！”苏绾卿转身就要往回冲，却被石砚之死死拉住。
“你回去也没用！”石砚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石长禄现在肯定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们必须先逃出去，才能想办法救她！”
苏绾卿知道他说得对，可看着柴房的方向，春桃惊恐的脸总在眼前晃。雨水混着泪水滑进嘴里，又苦又涩。
“走！”石砚之拽着她，继续往鹰嘴崖的方向跑。那里有条隐蔽的小路，能直通山外的码头。
就在两人即将抵达崖边时，身后突然传来石长禄阴鸷的声音：“跑啊！我看你们往哪跑！”
苏绾卿猛地回头，只见石长禄提着把砍刀，带着四个家丁堵在路口，狼狗吐着舌头，在雨夜里发出凶狠的低吠。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脸上沾着泥污，眼神像淬了毒的蛇：“敢偷我的通关文牒，还想放火烧我的卧房？小贱人，我看你是活腻了！”
红绳突然剧烈震颤，眼前闪过石长禄用烙铁烫伤何秀丽的画面，与他此刻狰狞的表情重叠在一起。苏绾卿下意识地往石砚之身后躲了躲，却被他轻轻推开。
“石长禄，你父亲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石砚之挡在苏绾卿身前，手里的短刀在雨夜里泛着寒光，“我父亲坠崖是不是你干的？那些女子是不是你杀的？”
石长禄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傻子就是傻子！死到临头还惦记这些？等我杀了你们，就说你们是私奔不成，坠崖自尽，老夫人那边我自有说辞！”
他挥了挥手，狼狗立刻扑了上来。石砚之拉着苏绾卿往旁边一闪，狼狗扑了个空，撞在崖边的岩石上，发出痛苦的呜咽。
“抓住那个女的！”石长禄指着苏绾卿，自己则提刀冲向石砚之，“太子要活的！”
两个家丁立刻朝苏绾卿扑来。她虽然学过些防身术，却抵不过两个成年男子的力气，很快就被逼到了崖边，身后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雨水模糊了视线，苏绾卿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个雪夜——何老三也是这样把她逼到崖边，脚下是刺骨的寒风，身前是狰狞的恶徒。
“去死吧！”一个家丁抓住了她的胳膊，另一个举起了手里的木棍。
就在这时，石砚之突然大喊一声，用身体撞向那个举棍的家丁。两人一起滚倒在泥地里，石长禄趁机挥刀砍向石砚之的后背。
“小心！”苏绾卿想也没想，扑过去推开石砚之。砍刀擦着她的胳膊划过，带起一串血珠，滴落在崖边的石头上。
“绾卿！”石砚之目眦欲裂，反手一刀刺进那个抓着苏绾卿的家丁的大腿。那人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石长禄见状，再次举刀扑来，这次的目标是苏绾卿。千钧一发之际，苏绾卿腕间的红绳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像条活过来的火龙，猛地缠住了石长禄的手腕。
“什么东西？”石长禄惊恐地大喊，想甩开红绳，却被它越缠越紧。红光中浮现出何秀丽、林秀等女子的脸，她们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合力将石长禄往崖边拖拽。
“不！放开我！”石长禄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悬崖外倒去，他死死抓住旁边的一棵矮树，树枝却在红绳的拉扯下“咔嚓”一声断了。
苏绾卿站在崖边，看着石长禄坠向深渊，他的惨叫声很快被风雨吞没。红绳的光芒渐渐散去，重新变回腕间那道淡淡的印记，只是比之前清晰了些。
“你……”石砚之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手腕，又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悬崖，半天说不出话。
苏绾卿也懵了，她不知道红绳还有这样的力量。直到石砚之抓住她受伤的胳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才回过神来。
“快走！”石砚之撕下衣角，草草帮她包扎好伤口，“他的人可能还会追来！”
两人不敢停留，沿着鹰嘴崖的小路，踉踉跄跄地往码头跑去。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迹，仿佛要抹去刚才发生的一切。
快到码头时，苏绾卿突然停下脚步，往回望去。石家的方向灯火通明，隐约能看见柴房的位置——春桃还在那里。
“我们会回来救她的。”石砚之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等我们找到官府，拿到证据，一定回来救她。”
苏绾卿点点头，任由他拉着自己，消失在茫茫雨夜里。码头上停泊着几艘商船，其中一艘的船底，藏着石父留下的暗格，也藏着他们逃离牢笼的希望。
雨还在下，鹰嘴崖边的矮树在风中摇晃，像只伸向天空的手。崖下的深渊里，石长禄的尸体早已不见踪影，只有红绳残留的微光，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像颗坠落的星辰。
第一卷·困锁重生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