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星电话那头，依旧是令人窒息的电流白噪音。李丰的手指死死扣着冰冷的塑料外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鹰巢的回应如同石沉大海，被这阿尔泰山口肆虐的风雪彻底吞噬。无形的压力，比车外零下三十度的严寒更刺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
“头儿……”王胖子嘶哑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带着绝望的颤抖，“鹰巢……没声了？”
李丰缓缓放下卫星电话，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掌心留下清晰的压痕。他深吸一口凛冽刺骨的空气，强迫自己混乱的思绪沉静下来。风雪在车顶呼啸，拍打着金属车身，发出沉闷的呜咽。车外，除了风雪的咆哮，再无其他声响。刚才那场短暂而惨烈的遭遇战，如同被这无边的雪原吞噬的噩梦，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刺鼻的血腥、以及三颗在钢铁囚笼里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低头，看向车旁雪地里那具高大感染者的尸体。风雪正迅速在它身上覆盖一层薄薄的白霜。刚才那近距离的四枪，几乎将它的左颈侧打烂，污血和破碎的组织冻结在冰冷的空气中，形成一片暗红色的、粘稠的冰壳。
“小赵！止血包扎！动作快！”李丰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车厢内死寂的绝望，“胖子，警戒！我去看看那东西！”
他拉开后车门，冰冷的雪风裹着浓烈的血腥和尸臭瞬间灌入，让后座捂着伤口呻吟的小赵打了个寒颤。李丰跳下车，靴子踩在冻结的血污上，发出嘎吱的脆响。他拔出腰间的军用匕首，锋利的刀刃在车灯下闪过一道寒芒。无视那令人作呕的恶臭，他蹲在尸体旁，匕首精准地刺入高大感染者左耳下方那片被子弹搅烂的区域。
刀刃拨开冻结的血块和破碎的肌肉纤维，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很快，匕首尖触碰到了坚硬之物。李丰眼神一凝，手腕用力，小心翼翼地剔开粘连的组织。
一枚拇指指甲盖大小的、不规则的金属碎片，带着凝固的污血，被匕首尖挑了出来。它呈现暗银色，边缘参差，显然是被子弹从更大的整体上崩裂下来的。碎片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密、如同电路板蚀刻般的纹路，在车灯照射下，闪烁着冰冷而诡异的微光。
不是弹头碎片。李丰的心沉了下去。这纹路，这材质……是精密的电子元件！
他将碎片在雪地上蹭掉大部分污血，凑近仔细观察。碎片背面，似乎还有几个极其微小的、断裂的金属触点。人为植入！毫无疑问！这东西被深深嵌入了这个感染者的颈部，靠近脊椎和神经中枢的位置！
人为改造……信号引导……远程引爆……还有那个能操控尸潮的“疑惑者”……所有的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拼凑，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运用了尖端生化与电子技术的袭击！目标，就是撕开这道国境线！
“丰哥！”王胖子惊恐的声音突然从驾驶座传来，带着变调的尖利，“有……有东西在动！雪地里！”
李丰猛地抬头，顺着王胖子颤抖的手指方向望去。车灯照射的边缘，靠近那堆被他们草草垒起的尸骸障碍附近，一片被污血染红的雪地，似乎……真的在极其轻微地起伏？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蠕动！
不是尸潮！尸潮已经被那场爆炸引走了！难道是……
李丰瞬间握紧了匕首和手枪，身体绷紧如猎豹！他死死盯着那片起伏的雪地，夜视仪视野中，那里只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热源信号，正在极其缓慢地……从雪层下向上拱动！
“咔嚓……”轻微的冰雪碎裂声。
一只沾满污血和冰渣、枯瘦如柴的手，猛地从雪地里伸了出来！紧接着，是另一只！两只手艰难地扒开覆盖的积雪，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破土而出的恶鬼，极其缓慢地从那片被血浸透的雪窝里爬了出来！
是那个最先被李丰爆头的“羽绒服”！它破烂的羽绒服几乎成了布条，沾满了黑红的污秽和冰雪。它的头颅……本该爆裂的头颅处，此刻却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半透明的、如同劣质橡胶融化后又迅速冻结的暗红色胶状物！那胶状物像是某种活体组织，还在极其微弱地搏动着，勉强“修补”住了致命的破损，但整个“头部”已经严重变形扭曲，像一个被砸烂又胡乱粘合起来的陶罐！一只浑浊死白的眼珠从胶状物的缝隙里凸出来，无神地转动着。另一只眼珠则完全被胶状物覆盖。
它似乎极其虚弱，动作僵硬而迟缓，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轻微“咔哒”声。它没有嘶吼，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微弱声响。它爬行的方向，不是巡逻车，而是……那具被李丰剖开颈部的高大感染者尸体！动作带着一种诡异的……目的性？
李丰的呼吸几乎停滞。他见过爆头不死的丧尸电影，但眼前这活生生的、缓慢蠕动的、被“修补”起来的怪物，带来的冲击远超任何虚构的画面！那层搏动的胶状物是什么？自愈？还是某种……更恶心的寄生控制？
“它……它没死？”小赵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他挣扎着想举起枪，但受伤的手臂疼得他直抽冷气。
“别开枪！”李丰低喝，眼神锐利如刀。他缓缓站起身，手枪稳稳指着那个正艰难爬向高大尸体的“修补者”。这东西太诡异了，贸然攻击，尤其是那层搏动的胶状物，天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
“修补者”似乎完全无视了李丰的枪口，或者说，它根本不在意。它爬到高大感染者的尸体旁，那只未被胶状物覆盖的浑浊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尸体颈部被李丰剖开的、暴露着金属碎片嵌入点的伤口。它伸出枯瘦的、沾满污血的手爪，动作竟然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意味？指尖颤抖着，试图去触碰那伤口边缘裸露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断裂接口。
就在它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金属断口的前一瞬！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刺耳的电流声，骤然从高大感染者的颈部伤口处响起！一道幽蓝色的、如同微型闪电般的电火花猛地窜出，瞬间击打在“修补者”伸出的指尖上！
“嗬——！”
“修补者”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完全不似人类的惨嚎！仿佛遭受了极致的痛苦！它触电般猛地缩回手，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覆盖头部的暗红色胶状物如同沸腾般剧烈波动，那只暴露的眼珠瞬间充满了血丝，几乎要爆裂开来！它疯狂地扭动着，试图远离那具尸体，动作充满了恐惧和排斥！
李丰瞳孔骤缩！电火花？排斥反应？那金属植入物……还在运作？它在……排斥其他感染者的靠近？或者说，是在排斥……这种“修补”？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入脑海！
就在这时！
“嗡……嗡……”
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规律性脉冲的震动感，毫无征兆地，顺着李丰握着那枚金属碎片的掌心传来！仿佛碎片内部有一个微型的引擎在启动！
李丰悚然一惊，猛地低头看向掌心。那枚沾染着污血的暗银色金属碎片，表面那些细密的蚀刻纹路，此刻正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光芒！光芒随着那“嗡……嗡……”的震动频率，明灭闪烁！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带着方向性的能量脉冲，正透过他的皮肤和骨骼，清晰地指向——西北方向！那个爆炸发生、“疑惑者”消失的方向！
这碎片……是接收器？还是……定位信标？！
“胖子！小赵！上车！”李丰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决绝的光芒，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离开这里！立刻！向西北！跟着它指的方向走！”他将那枚正在微微震动、散发着幽蓝微光的碎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和规律的脉冲如同握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西北？那边……那边不是……”王胖子看着李丰掌心那诡异发光的碎片，又看看车外那个还在痛苦抽搐的“修补者”，脸上血色尽失。
“别废话！想活命就开车！”李丰厉声打断他，一把拉开后车门，将还在震惊中的小赵粗暴地塞进去，自己也迅速钻入后座，“砰”地关上车门！隔绝了车外那令人作呕的景象和刺骨的寒风。
“坐稳了！”王胖子从后视镜里看到李丰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如同磐石般的意志，猛地一咬牙，赤红的眼睛盯住前方被风雪覆盖的黑暗，狠狠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沉重的巡逻车发出一声狂暴的咆哮，轮胎疯狂地刨开积雪和冻土，碾过那堆已经失去意义的血肉障碍，如同脱困的猛兽，一头扎进了西北方向那片未知的、翻涌着风雪与死亡气息的黑暗深渊！
引擎的怒吼撕破了山谷的死寂。车灯如同两柄利剑，刺破浓稠的风雪帷幕，在崎岖的山路上剧烈颠簸、跳跃。车身不断传来刮擦岩石和碾过硬物的震动。车内，李丰死死攥着那枚持续发出微弱脉冲的金属碎片，冰冷的幽蓝光芒映照着他紧绷如岩石的侧脸。他的目光穿透剧烈晃动的挡风玻璃，死死锁定前方那片被车灯切割开的、混沌翻滚的黑暗。
碎片传来的脉冲感越来越清晰，方向感极其明确，如同黑暗中唯一可见的航标。那“疑惑者”……它到底要去哪里？它留下这枚碎片，是陷阱？还是……某种指引？
“头儿……”小赵虚弱的声音在后座响起，他捂着包扎好的脸颊，声音因为疼痛和恐惧而颤抖，“我们……我们这是去哪？”
李丰没有回头，视线依旧牢牢锁住前方翻滚的风雪，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去找答案。或者……去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