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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这一日,毓秀山庄之内,彩凤将一份杨继盛《请罢马市疏》的抄本呈与王德均。王德均接过抄本,便唤来正在一旁安静观书的幼子王天銮。

“銮儿,且近前来。”

“爹爹唤孩儿何事?”

王德均将抄本递与王天銮,言道:“此乃杨继盛所上奏疏抄本,尔且观之,作何思量?”

王天銮接过那叠纸,低头细览。片刻后,呢喃道:“爹爹,这奏疏中有些字,孩儿尚且不识。”

“无妨,为父诵与尔听。”说罢,王德均展开抄本,将杨继盛痛陈开马市“十不可五谬”之文字朗声诵读。

待王德均诵毕,王天銮道:“爹爹,孩儿以为,此位杨大人,所言非是!”

“哦?銮儿以为其何处非是?”

王天銮道:“其字里行间,极是鄙薄宋人岁币之举。爹爹,彼岂不知,正是此岁币,换得边陲少起烽燧,免却多少生灵涂炭,保全多少壮士性命!彼不知以货贿求安,远胜驱万千黎庶征夫赴那血肉沙场!彼眼中唯见所谓天朝威仪,却不见兆民征夫血泪与枯骨!彼不通市易,本是天地间生民求存共济之道,互通有无,各取所需。彼虚骄自大,张口闭口天朝上国,实则忘却‘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彼讥嘲两宋懦弱,却不知两宋乃历朝历代最为仁厚、最惜民力之朝,远迈明庭朱氏百倍!似此等只知邀直名、博清誉,置生民于不顾之所谓忠臣,孩儿以为,其祸民之甚,较之严氏父子犹有过之,可恨万倍!”

王德均听罢,追问:“銮儿,尔这番言辞,不畏旁人知晓后,斥尔贪生畏死,毫无血性吗?”

王天銮朗声答道:“贪生畏死,有何非是?爹爹,唯天下人人皆‘贪生’,方肯‘贪天下众生之生’;人人皆‘畏死’,方会‘畏他人无辜赴死’。如此,方能止杀伐,息干戈,生民方得喘息。若人人皆如此杨大人,只图自家名垂青史,不惜驱万民填沟壑,那方是真可怖可恨!”

“好!吾儿虽幼,识见非凡!为父当将銮儿今日之言,详加阐发,逐条驳斥杨贼狂悖之论,著为文章!”

言罢,王德均立时吩咐彩凤道:“凤儿,速取文房四宝来!”

彩凤应声而去,顷刻备齐。王德均端坐案前,秉笔疾书《驳杨贼继盛檄》:

“其一,驳‘辱国体’。杨贼谓辱国体,实腐儒之见!国体之尊,在保境安民,非在虚名空耗。以货易安,免却无数儿郎战殁沙场,父母妻孥免遭离散之苦,此大仁大义,何辱之有?宋纳岁币,保江南百余年富庶宁靖。空言国威,徒驱赤子喋血,方为真辱!

其二,驳‘懈战心’。开市示和,岂懈战心?此乃缓兵之计,蓄力之机!边军将士岂因互市而忘战?正可借此整饬武备,操练士卒,养精蓄锐。俟国力强盛,再图犁庭扫穴,方为远图。杨贼此论,危言耸听,动摇军心是真!

其三,驳‘资寇兵’。杨贼言铁器资敌,愚甚!市易自有法度,严禁军械、硝磺、精铁出境。所易者,茶、盐、布帛、日用之物耳。彼虏得生资,或可稍戢劫掠之心。若一味断绝,使其困乏至极,铤而走险,寇掠益炽,反丧吾民,岂非大资敌?

其四,驳‘耗国帑’。耗国帑?试问连年征伐,军费几何?抚恤阵亡将士家属,赈济流离边民,所耗又几何?开市所费,不过太仓一粟。以锱铢之费,易边境数年宁靖,省却巨万军资,活兆民性命,实费寡而利丰之策!杨贼只算市易锱铢,不察战伐钜万,何其短视!

其五,驳‘启边衅’。市易不均或起龃龉,自有官司主持,严惩不法。岂可因噎废食?岂因畏争执,便断绝往来,坐视其岁岁入寇?此惩沸而益薪也!况开市通情,反能消弭积怨,何启衅之有?

其六,驳‘沮忠义’。沮忠义者,非市易也!乃驱民赴死,视将士如刍狗也!朝廷以市易求安,保境安民,使忠义之士免于无谓捐躯,使其家小得全,此大忠大义!杨贼所言,实陷将士于死地!

其七,驳‘结近忧’。宣大诸镇,固为藩篱。开市则商贾络绎,信息反更灵通。朝廷可遣精干吏员混迹其间,正可详察虏情,交结其心向我之部族,分化离间,何患之有?闭目塞听,坐守孤城,方是真忧!

其八,驳‘隳远略’。开市暂安边境,正为‘收复河套、犁庭扫穴’积蓄国力!若连年构兵,府库空虚,民力凋敝,远略何凭?杨贼空言高调,罔顾时艰,类痴人说梦。欲速不达,此之谓也!

其九,驳‘坏纲纪’。纲纪之坏,在吏治不清,法度不行!与开市何涉?朝廷严定市易规条,遴选廉吏主持,严惩贪墨,则纲纪自张。若吏治隳坏,纵无边市,其弊亦深!杨贼归咎市易,实避重就轻,淆乱视听!

其十,驳‘遗笑柄’。后世笑柄?后世有识之士,当嗤彼空言误国、不惜民命之徒!宋人纳币,保江南生民,其仁厚泽被后世。若明廷能效其仁心,以市易暂弭兵戈,活万姓性命,后世史笔,必嘉其务实恤民!杨氏所言,方是真书生迂阔之见,徒贻后世讥诮耳!”

而后,王德均又针对杨继盛指斥仇鸾议和之“五谬”,一一痛加批驳。只见王德均将王天銮“民为邦本”、“仁厚胜于虚名”、“务实求存”之道理贯穿始终,将杨继盛奏疏中之论调驳斥得体无完肤。

写罢,王德均将此篇驳斥杨继盛之文与张嫣及毓秀山庄中众人观览后,旋即焚毁。

张嫣道:“銮儿冲龄若此,竟具如此仁心,诚为难得。”

而王天銮则问道:“爹爹,依您之见,这马市可成否?”

王德均哂道:“马市必不能成!汉人多狡黠,更有衙门胥吏层层盘剥,为父料定,不出一年,马市之规尽坏,汉人官民自毁约条,俺答必复寇边!”

次日清晨,戚凰与林凡受张嫣嘱托,入姑苏城采买。行至岔路,忽闻前方河岸喧哗喝骂,金铁交鸣。只见盐漕两帮各二三十人,手持棍棒、朴刀、鱼叉等器械,正捉对厮杀,地上已躺倒数人呻吟。一帮衣衫沾盐渍,气息粗豪;另一帮短打精悍,显是水上讨生活。

戚凰低声道:“凡儿妹妹,盐漕两帮又斗上了,这般下去,恐伤人命。”

林凡轻声应道:“姐姐所言甚是。瞧那为首二人,赤面持九环刀者应是盐帮头目,精瘦使分水刺的定是漕帮舵主。二人斗得狠绝,旁人难近。若不能制住他们,难以止戈。”

戚凰道:“你我虽功夫粗浅,对付这些帮众尚可。总不能坐视死伤。只求止戈,莫伤人,更莫露毓秀山庄根脚。就说是路过卖艺的江湖女子,管个闲事。”

“姐姐思虑周全。”

言罢,二人身形一动,掠入场中。

“住手!”戚凰清叱一声,声震当场。

激斗正酣的两帮头目各自虚晃跳出。盐帮头目赵大奎怒喝道:“哪来的丫头片子?敢管我盐帮闲事!速速滚开!”

漕帮舵主刘三水也冷言道:“姑娘,江湖路远,莫趟浑水!此乃两帮梁子,与外人无干!”

戚凰朗声道:“两位当家的息怒。我姐妹走江湖卖艺,略通拳脚。见诸位好汉刀兵相向,恐伤及无辜,更惧惊动官府,于大家都没好处。故斗胆请诸位暂且罢斗,将事由分剖明白,岂不更好?”

林凡接口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诸位在此拼杀,所为何事?若能说清,或有转圜处。一味打杀,纵占上风,结下死仇,日后运河之上,如何相见?”

赵大奎火冒三丈,指着刘三水,说道:“老夫乃盐帮帮主赵大奎。分剖明白?我跟这刘三水有甚好说!他们漕帮撞了我运‘雪花盐’的船,盐包落水,折损惨重!这厮非但不赔,反诬我船挡道!”

刘三水道:“分明是你盐船岔了水道,硬挤我漕帮粮船队!船上白粮预备解送京仓,船帮撞裂,粮食浸水,这折耗谁赔?你那破盐船值几钱?敢来讹诈!”

二人争执不下,赵大奎暴喝一声,提刀便砍向刘三水。戚凰身形一闪,至赵大奎身前,万福道:“赵当家的,且慢。”

“找死!”赵大奎见戚凰挡路,怒极之下,举刀砍向戚凰。刀锋将至,戚凰右手探出,二指捏住刀背,一沉一扭,九环大刀竟被轻巧夺下。

刘三水见赵大奎兵器被夺,欲奇袭赵大奎,可却被林凡挡在身前。刘三水举起分水刺,双刺分袭林凡咽喉、心口。林凡步法轻盈,险险避过,趁其招式用老,左手并指,点中刘三水右手腕“神门穴”。刘三水右臂一麻,分水刺脱手。林凡右手紧随拂向其左肘“曲池穴”,刘三水左臂顿酸无力,另一刺“当啷”落地。

兔起鹘落间,两帮魁首竟被空手夺去兵刃!场中一片死寂。

戚凰环视,沉声问道:“诸位,还要再打么?今日这闲事,我姐妹管定了。”

林凡温言道:“赵当家,刘舵主,兵刃已失,何不平心静气听一言?方才各执一词,皆言对方撞船。运河水道,自有是非曲直。打斗争吵,徒增仇怨,反令官府得利。”

戚凰接道:“不错。赵当家言盐船被撞,盐包落水;刘舵主言粮船受损,粮食浸水。何不同去码头,查验船只损伤?看磕碰处究竟在何方,强过空口白牙百倍!”

赵、刘二人兵刃脱手,又被震慑,气焰已消大半。赵大奎哼道:“查就查!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刘三水也道:“查!看是谁不守规矩!”

当下,两帮人马收起兵刃,抬着伤者,来到码头。盐船一侧有撞击凹陷,盐包散落浸水;漕船船帮破损,水线浸湿。

戚凰指着破损处,说道:“赵当家,你船伤在中后,凹陷向内;刘舵主,你船损在中前,亦向内。”

林凡接口道:“若盐船挤撞,伤处应在船头或前部,漕船损在尾部。若漕船撞击,当是船头撞盐船。如今两船皆伤中部,显是水道狭窄或瞭望不清,侧面剐蹭碰撞,并非蓄意。此乃意外,双方皆有过失,亦皆有折损。盐遇水则化,折损惨重;粮虽浸水,及时晒干尚可食用,折耗相对为轻。”

戚凰颔首:“凡儿妹妹端详入微。既双方皆有过,不如各退一步?盐帮折损实打实,漕帮认赔其中五成。漕帮粮损,晒干折价,盐帮认赔三成。如此,各自担待折损过失,总好过结下死仇,日后运河之上刀兵相见。”

林凡柔声补充,言语却直指要害:“赵当家,盐虽化水,兄弟性命无虞,留得青山在。刘舵主,粮浸水尚可挽回,贵帮船多势大,分摊折耗应可承受。若闹至官府,追究盐船是否夹带私盐,漕粮有无短缺漂没……这麻烦与折耗,岂不更大?”

赵大奎闻言,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姑娘说得在理!今日我盐帮兄弟操船确也急躁。就依姑娘,漕帮赔我五成盐钱!”

刘三水也知官府查粮麻烦更大,当下拱手道:“刘某认了!赔他五成盐钱!我那粮船折耗,也不要他赔了,算我晦气!日后大家同在河上吃饭,各守规矩!”

双方放下干戈,各自救治伤者。赵大奎对戚凰、林凡抱拳道:“今日若非两位女侠仗义出手,点醒我等,我盐帮兄弟怕要折损不少。赵某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冒犯,请海涵!敢问女侠高姓大名?”说罢,赵大奎取出一块灰白石,石上刻有“盐”字,双手奉上,续道:“此乃我盐帮信物‘盐胆石’,见此石如见赵某。二位女侠,日后有用我盐帮兄弟处,凭此石,必当尽力!”

刘三水也忙上前,取出一面精铁杆三角杏黄旗,说道:“二位女侠心思缜密,处事公允,刘某佩服!此乃‘顺风旗’,持此旗者,即我漕帮贵客。江南运河、长江水道之上,凭此旗搭船或托运小件,各处舵口兄弟分文不取!聊表谢意!”

戚凰与林凡对视。戚凰爽朗抱拳:“二位客气。小女子戚凰,这位是林凡姑娘,皆是漂泊卖艺人。今日事圆,全赖二位当家的深明大义。信物厚意,愧领了。日后有缘,再与二位当家的把酒!”

林凡亦道:“我姐妹只盼盐漕两帮日后和睦,和气生财。”

赵、刘连声道:“一定!一定!戚女侠、林女侠放心!”

事毕,戚凰、林凡不多留,向众人抱拳:“诸位,后会有期!”

“恭送两位女侠!”盐漕众人齐声相送。

且说戚凰、林凡是雇车将众多货物运至毓秀山庄的。她们归来时,幽若握着王天銮的小手儿,在宣纸上缓缓移动毛笔。

“小公子,看好了,‘是非成败转头空’。这是杨升庵先生《临江仙》里的句子,要写得方正有力。”

王天銮却心不在焉,望着门外的戚凰和林凡嗤笑。

幽若道:“小公子,专心些。”

王天銮依旧分神,幽若便伸出两指,在王天銮的屁股上掐了一下。

“哎哟!”王天銮呼痛一声,眼泪立时在眼眶里打转。

幽若连忙放下笔,将王天銮搂过来,柔声道:“莫哭莫哭,是幽若姐姐不好,掐疼小公子了。小公子最是聪敏,定能写好。待会儿写完了,幽若姐姐带你去园子里看鱼儿,可好?那红锦鲤越发肥硕了呢。”

王天銮听着幽若温言软语,又念及红锦鲤,渐渐止住了哭声,小声问:“当真?”

“自然是真。幽若姐姐何曾哄骗于你?来,咱们再写一遍,这回定写得比方才好。”

王天銮重新拿起笔,这次果然认真了许多。

另一间房里,王天月、王天梦、王天蕊正被罚抄《杨朱篇》,已抄了大半日,却尚余许多。

王天蕊对负责督看她们的雅儿说道:“雅儿姐姐,我的手酸腕软,实在抄不动了。娘晚间就要查验,抄不完又要挨打。好姐姐,你快些帮我们抄写些罢。”

雅儿叹道:“你们三个呀,就是不肯用功。若是仿写不好你们的笔迹,被嫣儿姐姐瞧出破绽,连我也要屁股遭殃。”

王天月央求道:“好姐姐,你最是心细手巧,定能仿得像。求你了!”

雅儿终究心软,坐到案前,拿起笔,对着三位小姐抄过的纸仔细看了看,然后开始仿写她们的笔迹。

王天蕊见雅儿动笔,松了口气,又催促道:“雅儿姐姐,快些抄写,不然我们该被娘打屁股了。”

雅儿头也不抬,道:“莫聒噪,且安静些。再催,我便不帮了。”

这时,姜雪恰好端着一盘果子走进来,一眼瞧见雅儿正伏案疾书,而三位小姐则眼巴巴望着。她心思剔透,立时明白了,放下果盘,故意板起脸,声音却带着促狭之色:“好啊,雅儿姐姐!你竟敢伙同三位小姐欺瞒嫣儿姐姐!我看你们几个是嫌屁股上皮肉太厚实了,想松松筋骨!我这就去禀告嫣儿姐姐,让她来治你们的罪,等着挨戒尺罢!”

王天月、王天梦、王天蕊一听,唬得跳将起来,慌忙跑过去扯住姜雪的衣袖。

“雪儿姐姐!好姐姐!千万莫告诉娘!”

“正是雪儿姐姐,求你了!”

“我们下回定当自己抄!”

姜雪被她们扯住,故作肃容看着她们:“不告诉也使得。那你们且说说,是雪儿姐姐我生得标致,还是雅儿姐姐更标致些?”

王天梦脱口而出:“雪儿姐姐最标致!”

雅儿闻言,停下笔,佯装恼怒,将笔往笔架上一搁:“好你个梦丫头!说她标致,那便让她帮你们抄吧!我不写了!”

王天蕊和王天月赶紧补救:“都标致!雪儿姐姐和雅儿姐姐都极是标致!”

“正是正是,如同画上的仙子一般!”

房里顿时笑闹成一团。王天蕊道:“雅儿姐姐,你最标致了!快帮我们抄完吧!”雅儿重新拿起笔,姜雪拿起一块果子塞进王天蕊嘴里:“快吃果子,莫要再聒噪雅儿姐姐写字。”

浴房内水汽氤氲。楚琳沐浴毕,拭干身子,伸手去取搭在屏风上的干净衣裳。一摸之下,却抓了个空。

“咦?”她疑惑地探身看去,屏风上只有她换下的旧衣,并无预备替换的新衫。她这才想起,方才进来时匆忙,竟忘了将备好的干净衣裳携入。

“这却如何是好?”楚琳兀自嘀咕,恰好听得门外廊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是嫣儿姐姐!”楚琳连忙唤道:“嫣儿姐姐!嫣儿姐姐!快些帮我个忙!”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传来张嫣温和的声音:“琳儿?何事唤我?可是在浴房里?”

楚琳急忙应道:“正是!嫣儿姐姐,我一时粗疏,忘了拿替换的小衣与中衣进来。烦劳姐姐去我房里,帮我取一件干净的素色小衣并中衣来可好?就在床头叠着的衣裳最上面。”

门外张嫣应道:“你这丫头,总是这般粗疏。候着,我这便去与你取来。”

“多谢嫣儿姐姐!”楚琳松了口气,安心在浴房里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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